□文/谢文海
1983年8月9日晚上,某市(县级市)公安局那栋四层的红砖大楼灯火辉煌,人员来来往往。会议室的气氛非常紧张,全局科、所、队长中层以上领导,各乡镇公安特派员,企事业单位保卫科长集中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局长神情严峻,正在传达上级关于集中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维护社会治安工作的有关精神。
一会儿,我听到秘书科副科长叫我:“小谢,小谢,你赶紧给会议室烧两瓶开水送过来,天气太热大家没水喝了。”我应声说:“好的。”
会议室大概有七八十个平方,中间放有一张长方形会议桌,桌上铺了一块红色绒布遮住桌面,四周放有多张可供五六个人坐的老式联排靠背椅,横的连接起来有两张,竖的一张,前后放了三排,两边共放四排,可供五十人开会用。人挨着人坐,显得非常挤,加上天气热没水喝,坐久了是很难受。
我急匆匆从办公室提了两瓶开水过去。这是我早上打好的开水,预备开会用的。会议室门紧闭着,我进去时,感觉到气氛非常严肃,烟雾缭绕,周围安静得只听见两把老式吊扇飞速不停地转,速度非常快,肯定是开到最高档了。然而天气闷热,室内温度还是很高,当晚的会是从上午八点就开始开的了,开了一天会,真叫辛苦。
局长说:“今晚必须行动,按照中央、省公安厅布置执行,情况就是那么紧急。”教导员(公安局二把手,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政委)不停地抽烟,烟灰缸塞满了烟头,他不时地点点头,有时还插话说:“这次局里带回的精神就是要稳、准、狠地打击刑事犯罪分子,记住,突出‘严’字下功夫。”
传达完上级精神,局长一个个点名:“刘所长,汇报一下辖区情况。”“李所长,你报一下你那边掌握的情况。”各乡镇公安特派员、各企事业单位保卫科长一个一个地被点到名,接着便是一个个不停说:“汇报完毕!汇报完毕!”
局长是土改干部出身,作风正派,办事雷厉风行。他8月5日接省公安厅加急电报,立即前往省会参加会议。那时,市里去省会要一天时间,出发时天是黑的,到达也是黑的。电报会议内容不详,加急。8月6号至8月8号两天,在省公安厅召开了全省公安处长、局长集训会,传达的主要内容是关于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的决定,他回来后,就立即传达这次文件精神,部署行动方案。
局长8月9日回来的第一天,从早上八点开会,一直到晚上,会议级别严格保密。我第二次进去时,听到局长说:“这次全省主要是部署第一战役方案。第一战要大张旗鼓,要兴起声势浩大斗争高潮。8月16日是第一战役的时间节点,今天晚上大家就要把材料报上来,把所掌握的自己辖区内的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社会恶势力、流氓团伙、打砸抢坏分子,全部摸清楚,报上来进行一次大搜捕,看他们还能嚣张到几时。该我们出手的时候了,要结束好人怕坏人、社会治安不好的不良风气!”
有位派出所长提出了问题:“我们怎么样界定哪些是这次可以抓的?”局长说:“问得好,这次就是来一次大扫荡,把有劣迹的、包括偷鸡摸狗的、扰乱社会治安的坏分子一网打尽,新帐老帐一起算!就是要严厉,才能把这股歪风邪气压下去。不论涉及到谁是谁家的孩子,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一位保卫科长站起来:“这几年我们都快被逼死了,好人怕坏人,小年青成群结伙,再不管他们不行了。他们专干坏事,扰得民众鸡犬不宁,管了他们还和我们叫板”。另外一位说:“对,再不打击,人民群众就无法正常生活,社会也不得安宁。”
局长扫视了一遍会场:“时候到了,就看你情况摸得准不准。今晚继续开会,定名单,一网打尽!”
会议继续。局长:“今年至84年元旦以前为第一阶段,分两战打,8月20日至国庆节为第一战,国庆节至元旦为第二战,打击对象主要是文件中的七种人。”
那时社会治安非常差,年轻女孩晚上不敢出门,人们不敢走过于偏僻的道路。在一些偏僻的小巷里,即使是单个干警或者军人,也有可能会遭到流氓团伙的挑衅。民间有“‘流氓哨’一响,那就赶紧跑”的说法。所谓“流氓哨”,指的是小流氓留长发,穿喇叭裤、衬衫,吹口哨调戏妇女,只要一听到“流氓哨”就必须跑,或者躲避,可见当时群众对社会治安形势的极度恐惧。
严惩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势在所趋。
会议中途,科长又跑出来找我到说:“小谢,你去找李总务领出十几本拘留证和收容审查证来,一本拘留证有五十页,今晚要用。”我想:原来一本拘留证都可以用一年,领那么多干嘛,看守所都会爆炸,也关不下啊。但想归想,领导交待还得去办。
我跑到二楼去敲老李办公室门,他没在,我就准备到后面家属宿舍去找他。去他宿舍要经过食堂,食堂早已灯火通明,几位伙房厨师刘师傅、康师傅都在,不停忙乎着,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原来他们也在加班,准备今晚大行动的夜宵。老李也在这里坐阵,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那时的夜宵非常简单,就是海带瘦肉汤和炒米粉,每人一碗。平时食堂不做夜宵,只有在统一行动加夜班时才有吃。
说到这里,我现在想起来很惭愧也很好笑。记得那天夜里,夜宵要晚上十二点才有吃。我居然要求老李吃夜宵时,把我叫醒吃夜宵,我先去睡觉。物资贫乏年代,为了一碗肉汤和米粉可以不睡觉,如果是现在,打死我也不愿意起来啊!
我告诉老李:“科长要我领十本拘留证和收容审查证。”老李马上答应了,我陪他回了办公室。翻箱倒柜、从上到下找了好几遍,也只找到两本拘留证和一本收容审查证,我只好领了这几本证,回去找科长复命。这下科长慌了,他说:“没证不行,会耽误今晚的正事。晚上去印刷厂找谁也赶不到啊,怎么办?今晚要用,真会急死人!”但很快,他有了主意:“小谢你今晚别睡觉了,加一个班,我来刻钢板,你就在油印机上印。没办法,不然今天会挨批,责任可大了。”我说:“听科长的。”
科长急匆匆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又去打字室取了一张腊纸,一个人静静地在办公室的玻璃板上比画起来。比画来比画去,他突然说:“小谢,你还得辛苦一下,去把打字员小曾叫来。这证还是叫她用打字机打,打印出来更漂亮。”
我又骑着自行车出了公安局大门,找打字员小曾去了。等我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科长把他草拟的收容审查证交给小曾,小曾很快就把打好的腊纸交给我,拿到腊纸后,我立马找罗科长。罗科长看了腊纸,点点头说:“可以,你马上印,必须印五百份!”并千交待万嘱咐地说:“不能印坏,一定要保证有五百份成品。”我答应他说:“好。”他才离开了打字室。过了一会儿,他又跑来说:“印出来了吗?我先拿两张去裁好盖好章。”
科长选了两份,小心翼翼地走回自己办公室,拿划纸刀切割整齐,仔细地打量着。过一会儿他又跑回打字室说:“很好,就这样,小谢、小曾,今晚你们辛苦一下,加班油印出来后,按我的尺寸裁好,今晚抓人要用。”
那天晚上,我几乎没睡觉,也不需要老李叫醒去吃夜宵了。整个公安局车水马龙,人们进进出出,往二楼的秘书科跑,都是来办理羁押手续的。上楼下楼的脚步声,把楼板震得抖动不止。听说那晚开出了几百份拘押票,实际拘押了多少人我也不清楚。
(未完待续)
摄影 祥瑞(路开文化)
摄影 祥瑞(路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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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海,江西省赣州市章贡区人,1960年生,江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赣州市书法协会常务理事,章贡区书法家协会主席,章贡区作家协会理事。多年从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师从名师学习书法,并创建海琳画派,立足于赣南山水写意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