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父与子(中篇小说连载一/寄白)

文/寄白
 

看着父亲额头上的白发一天天增多,看着父亲每天仍旧熬夜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的敲击着键盘不断地码字,香烟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着,那白色的烟雾几乎把他的整个身子淹没。父亲这样没日没夜不顾一切的写作,使得他的身体一天天消瘦,日渐虚弱,尤其是他的眼睛,一副眼镜从两百度换成了四百度,现在是六百度,可看起东西来依然是那么吃力,码字时,五号字不行,非得调到四号甚至三号字,他才不至于出错。面对父亲这样的状态,我忽然心生怜悯。
 
父亲的一生太不容易了,三岁丧父,跟随母亲寄居在外婆家。童年时捡过煤渣,少年时卖过苦力,青年时当了知青后,干过农活、学过木匠、烧过木炭、伐过柴薪、搞过宣传,半生奋斗在教师岗位上。父亲的努力与执着令我感动,我知道他如今仍坚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名与利,他只是想用文字抚慰他受伤的心灵,用文字记录他艰辛、坎坷、曲折、颠沛流离的人生,用文字抒写他一生的情感,为这个家族,也为后辈人留下点什么。
 
父亲曾给我讲过许多关于家族的故事,在年迈的父亲写下的大量文字中,有不少文字写到了我,从我的出生到长大成人走向社会,可以说,它就是我个人成长的日记。读了父亲的这些文字之后我才明白,父亲的命运与我的命运竟然如此紧密相联、息息相关,就像藤蔓与瓜果那样,尤其是对我的成长影响极大,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造就了我。于是,它激发起我强烈的欲望,一定得把父亲的故事说给大家听,与大家分享。虽没有什么复杂的故事情节、激烈的矛盾冲突,但却很富有传奇色彩。假如读者能从这些故事当中读出点什么、感悟点什么,那怕只是开怀一笑,我也心满意足。
 
篇幅所限,还是从我的出生、懂事说起吧,因为这当中有许多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至于在我之前发生的事,如果涉及,那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或从他的文字中读到的。
                                  

1

公元一九八八年是一个好年头,是一个吉祥的龙年。龙是中国人的吉祥之物。八八即发发,那年月“发”这个字眼很流行,很时尚。改革开放以后,人们开始祈盼着发财、发家致富,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祝福语:祝你发财!恭喜发财!
 
这年,好运也终于降临到了父亲的头上,虽然他没有发财,但曾经被视为“狗崽子”的他,在农村接受了十几年泥土洗礼的一介平民,回城后终于结婚成家了,年头结婚,年尾就生下了我,时年他己是三十九岁了。他若再不找到我妈,我就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才能来到这世间,或许这世上永远也不会有我了。
 
说到这,我无意间泄露了父亲的一个秘密,这秘密连我妈都不知道。作为他的亲生儿子,我也是成家立业后,并为他生下个大孙子,而父亲已是满头白发,苍老得腿脚都有点不太利索时,他才私下里告诉我的。
 
那天,父亲带着三岁的孙子和我一起走进老赣州人都熟悉的赣州公园,当我们坐在一株大榕树下乘凉的时候,他突然拍拍我的肩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对我说:儿子,老爸今天要向你透露一个连你妈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一听,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他,愣愣地冒出一句:老爸,你还有什么连老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呀?
 
是的,老爸也是迫不得已才瞒了你们这么久,改天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也向你老妈说清楚。几十年的夫妻了,艰难困苦时相濡以沫,日子都已熬出头了,我想她也不会怪罪于我,会原谅我的。至于世人嘛,就随它去吧,死后一切都归零,什么都无所谓了。
 
哎呀,老爸,你快说说倒底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不过对老妈来说有点不公平。
 
怎么个不公平呀?
 

这么跟你说吧,家里的户口簿上,我的出生年月是一九五四年七月三十日,身份证上也是这么填的,按户口上的出生年月计算的话,我今年是66岁,而实际上我的出生年月是一九四九年七月三十日,今年已是七十多岁的古稀之人了。
 
也就是说你在户口簿上做了手脚,改动了你的出生年月?
 
是的,没办法,不改不行呀!儿子,一九八二年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大批的上山下乡知青返回城里,就在知青几乎都走光了时,你老爸我才获得一个可以回城的机会。这机会还是你奶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争取来的——为你爷爷的冤假错案彻底平反,洗涮了他的不白之冤,你奶奶才恢复了工作,她才得以把我带回了城里。那一年我都三十三岁了。尽管回城是件好事,毕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可回到城里我又能做什么呢?在农村我好歹还是个“赤脚教师”,起码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那年代,大批的知青返城,整个社会承受着解决就业的巨大压力,老爸自幼家境贫寒,处于社会的底层,既无靠山又一贫如洗,回到城后立足都难,至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连想都不敢想。古人云男子三十而立,可我都三十出头了。
 
你是怕年纪大了既不好找工作,也不好找老婆,于是就想到了改户口?
 
其实也不是我想的,是那天在乡政府办理回城户口迁移证书,乡政府姚文书在填写表格时,用笔指着出生年月这一栏问我怎么填写,我一时都不明白,姚文书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他不是照着我的档案填写就行吗?愣了片刻之后,我才猛然醒悟地对姚文书说,那就填写一九五四年七月三十日吧。姚文书二话没说,拿起笔就填写上去,然后冲我笑笑说,回城知青改户口的又不是你一个。
 
听姚文书这么一说,我立即双手作揖说了声谢谢,然后又朝姚文书鞠了个躬,以表歉意。后来回到城里上户口,办身份证,找工作,与你妈谈恋爱结婚,包括退休,都是按迁移证书上的出生年月,并一直沿用到至今。
 
原来是这样,真难为你了。老爸,据我所知,改户口的人多了去,你大可不必为此内疚,再说了你给了我生命,让我来到了这人世间,这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不算个事。
 
儿子,你能这么想就好,谢谢你的理解。
 

2
 
还是回到我的出生来吧。幸运得很,一九八八年的十二月十二日我降临于世,父亲算是真正的中年得子。当年父亲还非常担心说,该不会是又生下个“狗崽子”吧!我妈属龙,大龙生小龙,应该是正宗的龙的传人哟!现在看来,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个思维极度混乱、思想极其偏左、缺乏人文关怀的时代再也不可能复返了,这一点,即使我这个八零后也坚信无疑。
 
有人说中年得子是大喜,喜是自然的,哪个男人不为自己做了父亲而高兴呢?父亲的喜,只不过是那种因家境贫寒、人生坎坷,今日总算是有了个家,且做了爸爸的那种感觉而已,似乎没什么额外的祈盼。父亲曾经告诉我,我妈被送进产房那会儿,因家里缺人手没人照料,他正在家里为我妈炖打淤血的雄鸡汤呢!待父亲把鸡汤送到医院时,那护士告诉他说,你妻子己经把孩子生下来了。父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连是男是女都没问一声。
 
几天后我妈抱着我回到了家,父亲这才想起该给远在他乡的我大爷及我奶奶报个信。也就是这个时刻,他才突然意识到我的祖辈是单传,而我奶奶虽生下我大爷及我父亲兄弟二人,可我大爷生的是女儿。按传统之习俗,父亲得生个带把子的,才算是尽到了家族繁衍之职、传宗接代后继有人,父亲似乎也才体味到还真有点大喜之兆。然而,当父亲把这种体味如实地报与我的大爷及奶奶后,惹得奶奶一肚子不高兴,还把大爷也给得罪了。什么大喜,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他忘了我奶奶出身于书香门第,是个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知识女性。
 
也有人说,中年得子孩子一定聪明。聪明不聪明自己不好说,得由别人去评价。聪明将来就一定有出息,这也不好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不到盖棺定论时,谁也不敢说他的孩子就是有出息之人,早年夭折、英年早逝、晚节不保不是大有人在吗?何况人的一生是漫长的,这当中充满了许多变数。当然,做父亲的自已心里有个底儿就行了。
 
孩子在父母的眼里都是最优秀的,父亲虽然是个当教师的,可他从来不这么认为。我妈顺顺当当地把我生了下来,体重六斤六两,四肢健全。模样可爱,父亲心里就特别满足。我妈身体好奶水足,满月时把我喂得白胖胖的,手腕手臂都像根粗壮的莲藕一般,加上头型偏大,朋友见了都说,哇,像“袁大头”——旧式银元上有头像——于是“袁大头”成了我的第一个外号。又有亲戚说,生下来六斤六两,就叫他“六六”吧,虽有点俗气,但吉祥,六六大顺嘛!于是“六六”又成了我的另一个小名。“袁大头”也好,“六六”也罢,父亲听了都很高兴,任别人叫去,但这两外号父亲从没叫过,他都是叫我的大名——润田,或者田儿。
 
(未完待续)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寄白,实名曾庆蕾,江西省赣州市人。赣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章贡区作协副主席,有作品散见《今朝》《赣南日报》《赣州晚报》等报刊杂志及《中国作家网》。与人合著专集《关爱与礼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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