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血映红布条(刘日龙)

文/刘日龙
 
赣县英烈谱:肖运思,大埠乡高良村人,1897年生,1928年参加大埠农民武装起义,通信员。1929年被杀害于王母渡桃江渡口,终年32岁。
 

“站好,一个一个检查!”白狗子的吆喝声。
 
“妈妈!妈妈!”一个女孩的哭喊声。她被争相往前排队的大人们一挤,本来扯住母亲衣角的小手,被人挤开了,眼看母亲被人挤远,吓得她大声啼哭。
 
母亲听得哭声,赶紧转过身子,拨开人流,返回到女儿所站的地方。母亲抱住女儿的肩膀,一边宽慰她,一边向前面的渡口方向看,嘴里愤愤地骂道:“做孤做绝,做孤做绝,这些打霸鬼!”
 
这是1929年2月的一天,赣县王母渡圩。本来好好的一个圩日,四邻八乡的乡民来到圩上,或互相做些小交易,或趁圩与人打个照面,快到正午时,临近收圩,大家开始准备回家,有的往圩头走,有的往圩尾走,有的则来到位于圩上中段的渡口码头,要坐船过到河对岸,也有离圩远的,直接就是坐船来坐船回。
 
一队国民党兵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散圩的各个路口与码头的,他们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用枪托不停地撞击着人群,吆喝着大家一个个排好队,等搜身检查过关后才可放行。于是,一个好端端的圩日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
 
肖运思也在赴圩的人群中。他出生于赣县大埠乡高良村大塘屋场,时年三十二岁。这天,他照例趁圩来到王母渡圩上,表面上是赴圩,实质上是收集国民党军队行踪,以及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幸存人员的情报,好通报给仍在暗处组织斗争的起义负责人。自1928年4月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失败后,他一直做着此项工作,帮助和掩护了不少起义队员躲过国民党军队及返乡恶霸、土匪的追杀。
 
对王母渡圩,肖运思是再熟悉不过了。
 
肖运思一家居住在高良村大塘屋场,是当地的一个大家族,家中一个与肖运思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是大塘的保长。肖运思虽出生于富裕家庭,但在父母的影响下,从小为人老实,肯吃苦,吃着自家的饭,种着自家田地,从不欺负穷苦百姓,相反还很同情他们,有时候会偷偷的救济一下揭不开锅的乡邻乡亲。
 
当时,高良村大塘屋场归赣县长演乡(现韩坊乡长演村)管辖,毗邻王母渡乡,属白区(国民党统治地区);大塘屋场隔壁、现同属高良村的湾里下组属大埠乡,为红区(共产党组织活动地区),大塘屋场即成“红”“白”两区交界处。
 

在国民党统治区,地主豪强势力强盛,穷苦百姓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肖运思时常赴王母渡圩、韩坊圩,都能看到大街上乞讨的百姓,以及作威作福的地主豪绅,他心中气愤但却无可奈何。有时他也会到大埠赴圩,大埠群众的日子尽管也非常清苦,但这一带的共产党活动早,群众的觉悟比较高,暗中涌动农民革命运动热潮。
 
1927年,肖运思去赴大埠圩,走到寒田(属大埠)的时候,碰到大埠农民协会骨干李勳仙在做群众发动工作,宣传消灭压迫剥削、减租减息,与“庶富佬”开展斗争等内容。肖运思一下子就被李勳仙宣传的思想吸引了,后来经过几次私下接触,李勳仙将肖运思拉入了农会。
 
接下来,肖运思又认识了李忠福、聂家祯、聂国伦、肖时恒、李勳祯等大埠农民协会骨干。考虑到肖运思人在“白”区、家族里又有人在做保长等特殊身份,农会组织大家开会的时候,决定肖运思不直接参加起义,隐藏身份,任杨西暴动队和高良村通信员,主要负责侦查白区敌情,以及从其兄长口中打探情况,为农会行动提供各种情报。
 
肖运思加入农会的事,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人,除了每天下田种地外,隔段时间,他还要利用晚上机会,一个人悄悄地赶到杨西秘密接头或开会。他提着一盏马灯,等过了屋场,走到没人的地方才点亮灯赶路,快到地方了,又把灯灭了,摸着黑走。肖运思每次来往杨西,都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提供了大量农会有用的情报。
 
王母渡是赣县南山片区的中心乡,肖运思收集到的许多情报,都是他趁王母渡逢圩,假借赴圩打探收集到的。
 
“老表,你走不走啊?你不走,那我就到你前头去了哈!”一个老表的声音,在肖运思的后面小声地催促着。
 
肖运思裹挟在散圩的人流中,圩上突然的变故,让他的脚步自然而然就慢了下来。身后的这一问话,让他的大脑迅速运转起来。
 
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失败后,敌人一刻也没有放松对起义人员的搜捕,这次突然偷围王母渡圩,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这对于每一个参加过起义活动的人来说,都是一次严峻的生死考验。
 
走,还是不走呢?
 

走肯定是要走的,不走,又能躲到哪里去?依这情形,等圩上的人走完后,这些国民党兵肯定还要挨家挨户搜寻的。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失败后的这些日子,他们又哪里会放过一丝蛛丝马迹,要是能抓住任何一个起义队员,那可是他们领赏发财的最好机会啊。
 
可这一走过去,万一?
 
“不行不行,要是这样磨磨蹭蹭,还更容易引起注意!”肖运思心里打了一个冷颤。
 
“走,走,你这个老表不要急啊,一个一个来。”肖运思假装镇静,对问他话的那个老表回答道。
 
肖运思随着排队的人流,一步一步地向王母渡桃江渡口码头走去。
 
圩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敌人已经搜捕到几个起义人员,更加大了对其他人的检查力度。突然,肖运思的大脑灵光一闪,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唉呀,我怕什么呢,自己一直都是隐蔽了身份的,没有暴露过啊!”
 
这一想,肖运思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一边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一边回忆起往事。
 
1927年冬,杨西农会负责人李忠福接到秘密通知,各农会要准备发动农民武装起义,农会加紧了武器装备的准备等工作。
 
1928年2月17日下午四点,肖运思秘密赶到杨西瑶坑里开会,这次会议是行动前的最后一次动员部署会,要求全体起义人员统一思想,服从大局,密切配合,听从指挥。
 

会上制定了具体的行军路线及相关工作。作为潜伏人员,肖运思报告了白区暂无异常的情况。根据安排,肖运思不直接参与战斗,而是继续回到白区收集情报。
 
会上,分发了参加起义人员要佩带的红布条。肖运思看见这一根根鲜红的红布条,想到自己不能直接参加战斗,不禁感到有些失落。
 
“运思,你过来一下!”正在这时,李忠福把他叫到面前,同样郑重地递给他一根红布条。“这根红布条,你把它藏在自己身上。等起义胜利了,如果我们的人问起你,你就拿出来。它会证明,你同我们一样,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都是大埠穷苦人民的好儿郎!”
 
第二天,大埠农民武装起义首战胜利。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震惊了国民党统治者,吓坏了大埠及周边乡镇的土豪劣绅。肖运思得知战斗胜利,大为振奋,但为了不暴露,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
 
为反扑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国民党调集军队攻打大埠,紧靠大埠的王母渡等乡局势很快变得紧张,当地土豪劣绅与大埠的土豪劣绅联合起来,组成还乡团,依仗国民党军的反动气焰,要反攻倒算。肖运思频繁往来于王母渡、大埠之间,把包括从他那无血缘关系兄长口中等处得到一些重要情报,及时提供给起义队伍。
 
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坚持一个多月后,终因寡不敌众,以失败告终。数百名起义队员及其家人英勇牺牲,剩下的一部分起义队员被迫分散各地,一边躲藏,一边坚持开展斗争。国民党军队和地主豪绅开始展开大搜查,到处都陷入白色恐怖当中。为帮助幸存起义人员躲避搜查,肖运思更加利用自己的隐藏身份频繁外出,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好几天才回家。尽管这样,肖运思盘算了一下,感觉到自己还是没有隐藏得很好的,没有被人怀疑。
 
“站住,轮到你了!”肖运思还在回想,一把枪托砸在他身上。四个国民党兵围在他周围,两个负责问话和搜身,两个端着枪,枪口黑洞洞地指着他。
 
“哪个村的?”负责搜身的一个匪兵问道。
 
“长演高良村。”肖运思回答。
 

“有没有参加暴乱?”匪兵又问。
 
“没有。我不敢的。”肖运思心里一紧,随即镇定下来。
 
“没有就好,如果参加了,那就得刮了你的皮了!”匪兵咬牙切齿地恐吓道。
 
“把衣服解开来!”“裤头松一下!”“把鞋子脱下来!”两个匪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没有发现异常。其中一个匪兵又用枪托又砸了下肖运思的肩膀:“好,你可走了!”
 
肖运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抬脚就要走。正在这时,另一个匪兵突然像发现了什么,用枪一拦:“你再等一下!”
 
没等肖运思反应过来,这个匪兵一把将他扯了过去,抓住他的一只手臂,眼神落在肖运思身上穿的一件破袄的袖口处,上面缝了一个大补丁。匪兵捏住补丁上的一个缺口,用力一扯,哗,整个补丁就被他掀了起来。
 
“这是什么?!”匪兵大喊一声。
 
他这一喊,其他三个匪兵立时全围了上来,把肖运思控制得严严实实。
 
肖运思身上穿的那件破袄的袖口,大补丁一掀,里头缝着的是一根红彤彤的红布条。
 

肖运思不幸被捕。敌人对他进行严刑拷打,让他供出所知道的幸存起义人员下落,他只字未提。七天后,他与其他几名当日一起被捕的起义队员,被押解到王母渡桃江渡口。砰砰砰,其他几名起义队员壮烈牺牲在他面前。
 
“最后问你一次,还有哪些暴乱分子,他们藏在哪里?”敌人问。
 
肖运思最后看了看熟悉的桃江河,把头一仰。“你们要杀就杀,反正我不知道!”
 
“好吧,那就送你上西天!”敌人恼羞成怒,拉响了枪栓。
 
“等一下!”肖运思转过头,直盯盯地看住对方。“我是要死的人了,你们能不能把我的那根红布条还回我?!”
 
“你想得美!”敌人狂叫道。
 
砰,枪声又响了。
 
枪声响后,肖运思缓缓地仰面倒了下去,头上溢出一股鲜血。这鲜血溢下来,溢过他的额头,溢过他的后脑,浸入他脑部忱着的沙土,越溢越大,越溢越浓。人们看见,这一摊鲜血,竟幻化为无数根鲜艳的红布条,齐刷刷地飞舞了起来,映红了肖运思倒下地方的整个上空。
 
(素材提供:大埠乡高良村肖承镁、李海明)
 
本期配图来源于路开文化图库





刘日龙,1965年生,江西赣县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章贡区作家协会主席。坚持业余创作,以亲情散文、小小说见长,作品散见各地报刊,著有个人散文集《永远的温馨》(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年12月)、诗集《我问自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7月),与人合著《一生只做一件事》(光明日报出版社,2017年4月)、《关爱与礼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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