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下马石的“马”(赖加福)

文/赖加福
 


 
我们从大埠过来,前往下马石,没看到大石,却见那匹红棕色的骏马于我们先到了,就在下马石村委会旁边的农民休闲广场右侧。你看它前腿高抬,后足蹬地,奋蹄疾驰,鬃毛飞扬,躯体健硕遒劲,腾起万丈尘土,远似没有止步的意思。
 
那是要赶往哪里?
 
传说中的那条古驿道还在吗?古驿道中间高耸的门槛石还在吗?历史上,曾经有多少文臣、武将、商贾、旅人等,千里迢迢骑马穿过崎岖难行的山路时,路过巨石,不得不暂且勒住马首下来步行,迎着凉爽的山风,用手轻轻拂去额头的汗珠,深吸几口清新空气,才肯跃上马背重新启程。
 
奇怪的是,一支硕大的毛笔搁在广场左侧,如一位儒雅的皓发老者正欲奋笔疾书,呼应着疾驰的战马。背后一堵白墙中间,留出一个“圆”字造型门,右边墙上写着“书道”二字,一蓬纤细的苗竹,靠着左墙根生长。走进院子去,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健身器材,因为是午后,院子里面没有人在休闲娱乐,如果是早晚晨昏时候,附近的一些居民,都会来这里锻炼。
 

这是个崇文尚武的村寨。革命年代,胸中激荡的热血,让很多村民义无反顾地投身到革命的洪流;和平时期,他们则沿袭晴耕雨读的客家传统。农民们从田间地头回来,扔下锄头后,净一把手,拭擦干净身上的汗珠与泥巴,又拿起毛笔,书写平凡的人生。
 
就在不远处的民居群里,农民书法爱好者们将毛泽东一生所写的一百二十三首诗词,临摹到沿线围墙上,每一首诗词都配上一幅伟人创作年代的临摹画,生动再现一代伟人的风采。这堵毛泽东诗词墙,抒发着村民的翰墨情怀,成了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战马的躁动与毛笔的安静,一个代表着强硬、阳刚、血性甚至暴力,一个代表着文化、文明、温婉甚至柔肠,依傍日益流淌的桃江河,共守一方水土,共处一片蓝天,共舞一个村庄惊艳的传奇。
 


 
耳畔,似乎有轰隆隆的惊雷滚动。1928年初春,从这片深山之中奔驰而出的战马,是否就是眼前这匹?
 
哒哒的马蹄声从岁月深处传来,骑在马背上的硬朗汉子,肩背上插着系了红丝绸的大刀,只是一晃之间,身影便绝尘而去,赶赴金戈铁马的战场。
 
那个1928年2月18日的日子,注定将被大埠人们牢牢铭记,被中国革命史牢牢铭记。那天,如潮的呐喊声、枪炮声、欢呼声骤然响起,像惊雷一般轰隆隆地滚过大埠的山村屋寨,一刹间便唤醒了山沟旮旯里沉睡的大地。
 
这气壮山河的声音,最早就是从下马石发出来的。
 
谁能想到,身处深山密林深处的下马石下坑,竟是震撼整个赣南地区的大埠农民起义的中心区域。当年,赖传珠、朱如红等革命先驱就是在下马石下坑,秘密熬制土硝,制作松树炮,打制梭镖、大刀。大埠农民暴动队伍,以下马石为起点,打响了武装向国民党反动派黑暗统治进行抗争的第一枪。那匹从下马石奔突而出的战马,不折不挠地前进在中国革命的征程中,最终将胜利的红旗,插遍了中华大地。

今天,农民武装暴动军事指挥中心旧址还被完好保存下来,那是一栋黄墙黑瓦的土木结构建筑,四扇三间的房子,属于那种普通常见的客家民居。我们去时,一对石磨还静静地杵在大门屋檐一角,正以饱经风霜的目光,淡然地阅读着这人世的流年和光阴里的故事。
 

那个叫钟正泉的汉子,有着农民天生的善良、淳朴,更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与豪迈。当年钟正泉不仅将自己的房子拿出来,做了革命活动的据点,最后还奉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
 
那是时代的召唤,理想的召唤,光明的召唤,英雄的付出没有犹豫、毫无保留。
 
是的,我在嘴里称这样的人为英雄,我在心里敬这样的人是英雄。
 
有一首歌这样唱道:世上有朵美丽的话,那是青春吐芳华……
 
像钟正泉这样的人,在下马石还有很多。下坑卢屋的凌远春一门三代就有八位好男儿前后参军,加入革命的队伍,其中,凌征茂、凌征兰、凌发祯、凌宏昌等四人都成了烈士,他们牺牲时年龄还不到30岁。而在整个大埠,据统计,革命战争时期牺牲的烈士有三百多人。
 
岁月静好的阳光,像匹金色的绸带从天空倾泻而下,温暖着我们每一个平常百姓,我们幸福地享受着健康、快乐、优雅、舒适,没有了纷飞的子弹,没有了随时要面临死亡的恐惧。谁又会时不时想到,这份祥和宁静,是无数人在时光的隧道摸爬滚打,用青春的血肉之躯,撞开了幽深的黑暗之门,从此,光明如海浪般涌进了山川湖海,照亮了广袤的大地。
 


 
我们一行人执意让下马石村委会干部,带我们去看看那个马巷子山腰的吊脚楼哨所。
 
山高林密,车子在山间几经曲折盘旋,才停在一块空坪处。没有想到,在这高山深处,还藏着这么一栋至今保存完好的吊脚楼。
 
目之所及,绿色覆盖着整个山岭,像铁锈侵蚀到了所有能侵蚀的地方。山峦连着山峦,翠绿重叠着翠绿。所有的生命按照最原始的面目,发芽的发芽,开花的开花。
 
已经矗立百年的吊脚楼,它历经岁月沧桑的额头上面,刻满了深深浅浅的纹理。黑色的瓦扉,覆盖着一层绿色的青苔,不知鸟儿何时衔来的种子,无意间掉落在瓦沟里,那种子便在贫瘠的土壤落地生根,风轻轻吹过,野草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摇摇晃晃。
 
当年,暴动队在这间吊脚楼,布置下从赣州城郊沙石前往赣县大埠的第四道哨所,大埠农民武装起义的群众才得以一次次的,用自制的松树炮、步枪、大刀等武器伏击国民党兵,取得了击毙国民党连长陈中仁等多名敌人,缴获战马枪支若干的辉煌胜利。
 
这里留下的革命足迹,让吊脚楼有了一份异样的风采,即便是在偏僻深远的山间,依然闪烁熠熠的光华。
 

山岭上草木葳蕤,茂盛的枝枝蔓蔓覆盖了从前弯曲的山间小路,如同岁月的长河,淹没了过往的那段震撼人心的枪炮声一样。唯有吊脚楼藏于树林的浓荫之中,它神情如水,安然自若,任凭头顶上吹过千年的风,百年的雨。
 
吊脚楼现再无人居住,离吊脚楼不远处,就是一幢气派宽大的农家新式楼房。房前,种植着桔树和柚子树,数不清的蜜蜂从树下摆放着的四四方方的蜂箱里飞进飞出,在树枝间你追我赶,或者围在蜂箱上面,嘤嘤嗡嗡地交头接耳。这些小家伙太可爱,说起悄悄话也不避让人的,只是,蜜蜂说了些什么,蜜蜂的的方言人怎么可能听懂。
 
楼房的住户是两个老人,夫妻俩看到有人来了,客气地请我们进屋,用清凉的山泉冲了一大盆蜂蜜水让我们喝。
 
真甜!一口气喝下一大碗蜂蜜水,甘甜的滋味让我们五脏六腑通畅舒服。自然而然,老人喜滋滋地跟我们讲起他的蜜蜂情结。
 
老人的子女均在城里置有实业,日子过得殷实富裕。老人和老伴在城里住了一些日子后,执意回到山里的老家,就是为了养蜂。他说,他自小喜欢养蜂,他离不开这一个个小家伙,每天看着它们,心里的开心啊,那才真正叫个甜。
 

看得出,在这大山里,老人和蜜蜂安享安静而幸福的日子。他们都是自己的帝王,拥有无限的江山,无限快乐和满足。
 
村里已经将养蜂当成一项“甜蜜事业”来干了。现在村里的养蜂户有16家,养蜂600多箱,蜂蜜产量达1万多斤,每家养蜂户一年可以挣到五万块钱以上,村里原先10几户贫困户依靠养蜂摘掉了帽子。村委会干部介绍着村里的养蜂情况时,脸上绽开了如花的微笑。那微笑里沾着蜜呢。
 
我想起了唐代罗隐的《咏蜂》诗:

不论平地与山尖,
无限风光尽被占。
采得百花成蜜后,
为谁辛苦为谁甜。
 
在蜜蜂身上,在钟正泉等烈士身上,甚至在质朴的老农和下马石村委会干部身上,我都找到了“为谁辛苦为谁甜”的永恒答案。
 
不知为什么,站在这高山之巅,这一只只翻飞振翅的蜜蜂,突然竟幻化成一匹匹下马石的马,我的耳边,又回响起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一匹匹奋蹄疾驰的骏马,呼啸而来,绝尘远去。
 
摄影  日龙(路开文化)





 
赖加福,生于1972年,江西省会昌县人,小学教师,赣州市作家协会、赣州市章贡区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辽河》《散文诗世界》《教师报》《今朝》等,出版散文集《饮一江湘水》(团结出版社,2021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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