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三双布鞋——赣县区大埠乡《红色

□文/刘日龙
 
(赣县英烈谱:韩大波,大埠乡大埠村人,1928年参加大埠暴动,战士。1930年牺牲,终年23岁。)
 

1928年2月17日傍晚,大埠乡大埠村风头屋场后岭,从一处陡坡上走下三位年轻人,他们每人挑了一担砍劈得齐齐整整的柴火,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正往家里赶。压在他们肩头上的扁担,两头一翘一沉,发出吱吜吱吜的声音。
 
这三个年轻人,是风头屋场一户韩姓人家的三兄弟,老大韩大江、老二韩大淦、老三韩大波。时年,老三韩大波二十一岁,两个兄长分别大他数岁。山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三兄弟基本靠砍柴为生,他们从山上砍下柴火,隔不了几天,便趁圩日,挑往大埠圩、相邻的王母渡圩等地卖;卖得最远的地方,还到过离大埠足有四五十里的韩坊圩。
 
冬季的白天短,他们需紧步赶脚,等看得到眼皮底下半山腰上山坳里自家的屋顶后,夜色已渐渐地上来了。老大韩大江站定,抓紧扁担两头的柴担头,朝后仰了仰身子,接着找了个稍微平整的地方,把担子放下,招呼着两位弟弟:“快到家了,休息一下吧!”
 
大淦、大波分别把担子放下。大江走到大波面前:“老三,把你肩膀让我看下。”
 
大波:“哥!”
 
“又不是妇娘子,看下有什么要紧!”大淦在一旁逗弟弟。
 

大波解开短袄的襟扣,露出一个肩膀,老大韩大江凑前一看,“皮都磨破了。你看你,叫你休息几天,你又不!”
 
两天前,大波与两位哥哥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了一跤,脚踝肿了个大包,敷了两天草药,才见稍有消肿。
 
“哥,不打紧的。再说,你们砍得,我就砍不得?!”大波的话里,显得有些委屈。
 
老二又不干了,还要逗他:“谁叫你长得细皮嫩肉呢,哥心痛哈。哪像我,哥巴不得我天天累死!”
 
“你这牛牯样,家里就你吃得多,不累死你累死谁!”老大韩大江说。
 
三人就笑。
 

大波看着两位哥哥,听着他们对自己说的话,心里爬上了好多东西,不禁眼角湿润,有泪水流了出来。他趁两位哥哥不注意,抬起手,悄悄地把泪水抹干。
 
回得家来,母亲在房门前支了块木板,先在木板上放下块布样东西,又找了个硬物,要往这布样东西上面压。见着三个儿子,母亲抬起头,“饭都给你们做好了,热在锅里,你们自己去端啊!”
 
大波走近母亲:“妈,天色都看不清了,您还在做什么呢?”
 
母亲说:“我把你们几个的烂衣服收了拢来,剪成布条,今天浆了几块鞋帮,等压平晾干,给你们每人做一双布鞋。你看你们,没一个人有双好鞋,脚肢头都露出来了。唉!”
 
“妈,这又怪不得您,谁叫我们挣不来钱呢,一个个这么大了,还让您操心!”大波安慰母亲说。
 
“有你这话,妈再苦也值。我这三个儿子,就老三嘴甜!”母亲收了叹气,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了不少。
 

“妈吃苦了,等以后日子好了,我们三个人把您孝敬得白白胖胖!”大波亲热地搂住母亲的肩膀,又在母亲耳边说好话。
 
“老三,你要说话算数啊!你要是到时做不到,看我揍不揍死你!”老二大淦在屋里听得大波说话,到底忍不住,大声地接过话。
 
“我做得到的,我做得到的!”大波在心里说。
 
大波出生不久,父亲生了场大病,家里没钱医治,很快就去世了。是母亲,一个人把三个儿子带大,母亲吃的苦,大波看在眼里,其他两个儿子也看在眼里,世道虽然艰难,但母子情深,早已融入一家人的血脉。
 
“老三,你这是怎么了,总觉得你这一天都怪怪的?”老大大江问。
 
这一问,把韩大波的心思收了回来。他下意识地回想了一下这一天下来自己说过的话,嗯,还好,除对母亲多说了几句心里话外,其他的话,该包住的都包住了。
 

“哥,哪有怪,我平时也是这样说话的哈!”大波回答道。
 
大江的问话,其实是戳中了大波的心思的。这一天,于大波而言,是特殊的一天。白天,他之所以要坚持同两个哥哥上山打柴,他是想多与两个哥哥呆上一回。现在又与母亲说上这些话,那是他实实在在,从心窝窝里掏了出来的。
 
只是他内心深埋的秘密,还不是时候说出来。那是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在这一天,哪怕是面对自己最亲的亲人,也要死守得严严密密。
 
第二天,1928年2月18日上午九时,震撼赣南大地的大埠农民武装起义爆发。早已秘密加入起义队伍的韩大波,拿起武器,参加了战斗。
 
同年4月,大埠农民武装起义失败。国民党反动派及土豪劣绅到处搜捕、枪杀共产党人和农民起义队员,韩大波等幸存人员,跟随起义负责人之一的钟正泉风餐露宿,历尽千辛万苦辗转上犹、信丰、赣县韩坊等地,俟机再进行革命斗争。
 
1930年9月,混入革命队伍中的反革命分子、时任赣县韩坊乡梅街苏维埃政府负责人的周启长,一手酿成史称“韩坊事件”的惨重悲剧,导致当时驻守韩坊、负责保卫边区政府的300多位游击队员和政府工作人员壮烈牺牲。在牺牲的这300多人当中,就包括已经整整两年多再未回过家里、时年二十三岁的韩大波。
 

山岭肃穆,桃江呜咽。
 
还是在大埠乡大埠村风头屋场后岭。这一天,一位老人和两个汉子,在一株樟树下挖了一口一米见方的墓穴,三人在墓穴内砌上青砖,接着在墓穴边点上三支蜡烛。
 
第一个说话的,是老大韩大江:“老三,我们不知道怎么去找你的尸骨,你不要怪我们哈。不过你放心,这个墓在,我们三兄弟就一直在,好不好,老三?”
 
老二韩大淦早已泣不成声,他连连捶着自己的胸脯,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老三,你不是说要把妈孝敬得白白胖胖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我要去揍你,我要去揍你,有本事,你现在到我跟前来,你来啊,来啊!”
 
母亲开始什么也没说,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一直捧在手心的红布包裹解开,把里头的物品贴在自己的脸上,亲了又亲,亲了又亲。两行清泪,顺着母亲的眼角,簌簌簌簌地往下直流,那是母亲的心里有刀在割,那是母亲身体里的每一处骨节,都在汩汩地流出鲜血。
 
无声地哭过一阵,母亲艰难地止住眼泪。母亲把贴在脸上的物品放回红布包裹,又小心地摆放整齐,红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母亲把红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墓穴,终于说出话来:“老三,三双布鞋,做好后,你两个哥哥不穿,说要等你一起穿。它们现在都是你的了,你要好好穿上,记得回家来啊。老三,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记得回来啊!”
 
(素材提供:赣县区大埠乡大埠村韩道伟、韩纪林。)
 
摄影  日龙(路开文化)





 
刘日龙,1965年生,江西赣县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章贡区作家协会主席。坚持业余创作,以亲情散文、小小说见长,作品散见各地报刊,著有个人散文集《永远的温馨》(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年12月)、诗集《我问自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7月),与人合著《一生只做一件事》(光明日报出版社,2017年4月)、《关爱与礼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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