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阿炎的故事(邱光锦)

文/邱光锦
 

清明节的前一天,阿炎回了老家。
 
阿炎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老家了,这次请假回来更是匆匆回,又要匆匆走,他已经习惯了。多年来外出打工的阿炎,由最初的每年三大节(清明、中秋、春节)回家,到现在一年甚至更长时间才偶尔回一次老家,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之前的每次回家,阿炎都是因为要看望寄住在舅舅家里的母亲。母亲智力低下,自从父亲病逝后,阿炎就把母亲安排在舅舅家里生活。他回家就是看望母亲,别无他事,但这次不同。镇上公墓区重新规划,家族祖辈原来安放的墓地连同阿炎父亲的墓地都要改迁,他这才从外地回来。
 
因为时间紧,这次回来,阿炎没有先去舅舅家看望母亲,一下车,直接进了多年前自己一家人住过的老房子里。电话告诉舅舅说自己回来了,等忙完事就去看望母亲。吃饭则打电话给住在附近的大伯,说要去他家蹭饭,顺带正好可以跟大伯商量一下迁坟的事情。
 
晚饭时候,到了大伯家门口,敲门之后隐约听到里面小孩子玩闹的声音。
 

“我去开门!”女孩的声音响起。
 

“我来开,姐姐!”稚嫩的笑声里夹杂着一阵拖鞋的踢踏声。
 
伴随着门开,是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一个小脑袋露出来,闪烁着好奇的眼神,后面的姐姐则用怯怯的眼光看着阿炎。
 
“爷爷,不认识的人。”小男孩朝里面喊了一声。
 
阿炎一边与小朋友打招呼,一边朝里面喊:“大伯!”大伯从大厅的沙发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阿炎。“这是你们的叔叔,要叫叔叔!”大伯对着两个小朋友说着。小男孩古灵精怪地跑开了,小女孩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叔叔!”转身又随着弟弟玩去了。
 
一走进大伯家,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让阿炎颇为不适应。伯母和堂嫂在厨房做饭,阿炎上前问候。大伯说:“我们坐我们的,让她们忙去!”
 

大伯年纪来了,利落的寸头上已经生了许多白发,脸上的皮肤也有些许松弛。在阿炎的印象里,大伯是一个威严的人,人不高,长年剃着寸头,方正的国字脸上两个眼睛闪着光,当他看着人的时候,就像在审视你,让被看者心里不敢有任何隐瞒。
 
阿炎前几年回家,便知道大伯腿脚不方便了,多年的风湿和痛风,让他走起路来已经一瘸一拐。阿炎想,伯父痛风这么严重,肯定是与年轻时候当包工头做重体力活过多有直接关系,加上长年的饮酒,就越发厉害了。大伯喜欢喝白酒,而且一喝起来就会醉,还时常发酒疯,这一点,阿炎是知道的。
 
坐下来喝茶,彼此寒暄,说着近况。大伯抽着烟,话不多,烟熏得阿炎想流眼泪。阿炎努力地寻找些话题,问起大伯家和村里的情况。基本还是老样子,自从村里征迁规划之后,各家住的地方稍远了,来往也没有这么密切了,七、八年来除了谁家办红白喜事,大家可能联络多些,其他时候都在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各人忙着各人的挣钱。
 
大伯询问阿炎在外打工的情况,也问起阿炎母亲在舅舅家的生活,阿炎一一照实说来。关于阿炎的生活,几年来也都没有什么变化,每每亲朋问起,大抵总是那么几句话,也许唯一变化的,是逐渐变大的年纪(阿炎已经二十大几了);至于母亲,也因年纪来了,身体上也有些不如从前。

话题来到刚才给阿炎开门的两个小孩身上。他们是伯父家堂哥的一儿一女,男孩四岁,刚上幼儿园;女孩六岁,马上要上小学了。此时,两姐弟在大厅玩得正开心。阿炎是独生子,从小就希望有个兄弟或者姐妹陪着长大,见他们咯咯地笑着闹着,他流露出一丝羡慕。
 

“有姐弟两个,真好!”阿炎感叹道。
 
“好是好,不过闹起来,也挺凶的!”大伯带着笑意,接过话去:“你也要抓紧结婚生小孩,别一天天在外面漂,都二十大几了。”
 
大伯关心起阿炎的终身大事,话里总是带着担忧,还不时拿村里另几个大龄单身男青年说事。在大伯心里,男人的头等大事就是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他对自己的儿子,就是早早帮他把婚事办了。

“都老大不小了,别混成了老光棍,到时候没人要。”伯父盯着阿炎,说道。
 
我也急啊,但是像我这样的家庭条件,又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冒险跟着我。阿炎苦笑了一下。
 
“你这一说,还确实在理。男人嘛,是要有一点责任感,千万不要像辉仔一样!”大伯突然抬高了声音。
 

辉仔就是阿炎堂哥,大伯的儿子,两个小孩的父亲。他们俩从小玩到大,辉仔长阿炎几岁,常常像亲兄弟一样照顾着阿炎。俩人各自初中毕业外出打工之后就很少见面了,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辉仔结婚的时候阿炎回来了喝酒。辉仔后来有了女儿,又添了个儿子,男女双全,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即使回来,也要错开别人回家的时间。
 
大伯不愿多谈辉仔。不久,饭菜上桌,伯母热情招待,嘘寒问暖,从她灼热的眼神中阿炎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从小时候起,伯母看待阿炎就像看待辉仔一样,辉仔有什么吃的,阿炎也必定有一份。伯母问起辉仔的情况,问阿炎是否在外面见到他,知晓他的情况。
 
“有什么好问的?”大伯在一旁不耐烦地说。之后是沉默,猛地抽了几口烟。
 
“人都两年没回家了。”堂嫂在一旁埋怨道:“他要是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来。”
 
阿炎尝试着想为辉仔辩解,可是在内心深处,似乎又找不到任何的托词。他只知道,在儿子出生那一年之后,辉仔就没怎么回家,就连丈母娘去世,他也没有回来。
 

辉仔到底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告别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融入外面的世界,不少年轻人变复杂了,可能是无奈,也可能是渐行渐远了对家的热望。“就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阿炎在心里想。
 
伯父伯母一家,小孩照例在无忧无虑地成长,老人却渐老,嫂子也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从一个年轻的女孩变成了中年农村妇女。这是一个家,一个有着生机,同时也有着关于生命和亲情的家,现在却因为一个本来应是家里顶天立地男人的缺失,多少失却了它应有的光彩。
 
晚饭匆匆吃完,与伯父定好第二天迁坟的事,阿炎急切的离开伯父家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阿炎心情沉重,想起智力低下的母亲,他决定这次回来无论如何要多待几天。也许,明年,自己还可以在家乡找份工作,把母亲接回家里一起生活,让母亲回家。阿炎想。
 
清明的迷蒙细雨正在黑夜里飘舞,透过路边的灯光,阿炎看见一个个极细小泛着白光的小雨珠纷纷扬扬,打打闹闹着拥向大地。
 
(编后语:这是一篇关于回家主题的“阿炎”们的故事,“不动声色”的文字里,通篇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讲述故事,复原对话和人物活动,让故事和文字自己说话,传递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这是本文成功的地方。调整好呼吸慢慢写,沉得下气息将想要表达的东西倾诉其中,我们没有理由不对写作者予以更多期待。)

摄影  吕建民(路开文化)
 



 
邱光锦,赣州市南康区人,中学教师,赣州市章贡区“艺动章贡”全民艺术普及工程文学创作班首届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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