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平
一
早年，带我妹妹的保姆是下街的杨九嫂，她瘦高个子，还会抽烟。我妈讨厌她吸烟，怕影响孩子，但她说她不会抱着孩子吸烟。然而这话并不可靠，烟瘾来了还管手里抱不抱着孩子。
她是用水烟袋吸烟，烟嘴上放一撮烟丝，然后短而急促地撅气吹着捻纸，再用捻纸点着烟丝，吸另一个弯管，黄铜的壶里就会发出好听的咕咕声。她老公则吸卷烟，我常会送一些过时的日历给他作烟纸。
她老公矮小，且有些驼背，形容猥琐，却是一个很暴力的人，我亲眼看见他拿一块带有钉子的木板打在杨九嫂的腿上，噗地一声，板子竟粘在她腿上拔不出来，血顿时从裤管里流出来，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有一个多月杨九嫂的腿都是缠了纱布，走路拄着拐杖。邻居们看不过去，纷纷到杨九嫂的家里来指责她老公，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就要把他扛进粪窖里溺死或绑到山上让豺狗撕了。
杨九嫂挨打原因大概是她的活泼的性格所致，她喜欢热闹，乘凉的晚上，往往她就成了主角。她会唱，也会跳，别人叫她唱“十八摸”，她就唱“十八摸”，插科打诨，引得男人们的兴致就很高了。她老公从田里回来，见剩菜凉饭，就会冲到晒谷坪，杨久嫂见老公怒气冲冲而来，不管唱到第几“摸”，都会赶紧跑回家伺候好老公，再回来继续表演。
二
农忙季节过后，有很多清闲时间，晚上大家又会聚到晒谷坪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聊着聊着，总觉得还缺少什么，有人说杨久嫂伤还没好吧，大家缺的情趣，原来是杨久嫂没到场。
晒谷坪边上，用火沤着的秕谷飘来呛人的烟味，它是用来驱赶蚊子的，小朋友则会抓一把谷粒放进火里做爆米花吃。杨九嫂因为腿伤，不能四处走动，而且被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只能呆在家里，跟一个瞎子学唱“话文”。
“话文”是民间一种简单的艺术形式，携一截竹筒就可走家串户，竹筒是用来敲打节奏。唱“话文”的或说或唱，音调如说话，语句工整，可押韵也可不押韵，每个句子的后面拖出蜿蜒的音调。因为语速快，声音细小，如果环境嘈杂，加上“邦邦”的竹筒声，是听不大清楚唱什么。因此听“话文”得把小孩子赶走，大人们围一个圈，让唱“话文”的坐在中间。
唱“话文”的大多是瞎子，请来之后，先在东家吃了饭，先聊些家常事，待大家刷洗停当在祠堂坐齐之后，瞎子就开始说唱。说唱的内容都是一些家常事情：儿不养母，夫嫌妻丑……我记得有一个开场白，唱的是：“黄狗仔，黄又黄，娶了老婆不认娘。娘要钱，手一撒（没钱），老婆要钱，橱里拿。”这些悲情的故事，现场效果非常好，没唱一半，周围已是涕泗连连，叹气一片。
杨久嫂腿伤好了后，生产队一头牛被斑蝥胀死了。常有牛吃草吞进斑蝥的情况，斑蝥在牛的胃里又钻到肠里去，至于为什么斑蝥在牛体内不死就不得而知了。然而，这却是大家丰盛的节日。牛肉按每家多少劳动力分，牛头牛脚牛尾牛杂则用来打“平伙”。它们在锅里要煮上大半天，满锅卤水煮得只剩到锅底的水了，肉就烂了。
开饭的时候到了，全村的人如吃酒席一样聚在晒谷坪上。从学校借来的课桌凳排成长条，中间插上竹篙挂上汽灯。卤好的牛头占了一大盆，牛眼是大家抢着吃的好东西，牛舌牛耳牛嘴牛脚哪样不是好吃的东西呢！小孩子吃得满嘴流油，辣得两唇发红。男人们喝着自家的薯渣酒，高声地划拳，高声地骂着粗话。
酒喝得正酣，杨久嫂说要为大家唱一段“话文”，没唱几句，就被喝住了。有人说别扰了这好气氛，还是唱“十八摸”吧。众人叫好起哄，立马把原来摆成条状的课桌围成一个大圆圈。杨久嫂有些忸怩，看着老公。队长走到她老公杨久面前，按住他的肩说：“今晚不让你老婆唱就你来唱！”杨久要讨好队长，只好“嘿嘿”笑着说：“唱哩，唱哩，为大家助兴！”
杨久嫂清亮的婉转的歌喉唱起来，柔软的身段扭起来，围着观看的人敲着碗，拍着桌子，几个乘着酒兴的男人跳进圈里，跟着杨久嫂舞起来。众人一波一波的哄笑，杨久也跟着笑，嘴里骂骂咧咧的。
图片 谢平（路开文化）
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
一
早年，带我妹妹的保姆是下街的杨九嫂，她瘦高个子，还会抽烟。我妈讨厌她吸烟，怕影响孩子，但她说她不会抱着孩子吸烟。然而这话并不可靠，烟瘾来了还管手里抱不抱着孩子。
她是用水烟袋吸烟，烟嘴上放一撮烟丝，然后短而急促地撅气吹着捻纸，再用捻纸点着烟丝，吸另一个弯管，黄铜的壶里就会发出好听的咕咕声。她老公则吸卷烟，我常会送一些过时的日历给他作烟纸。
她老公矮小，且有些驼背，形容猥琐，却是一个很暴力的人，我亲眼看见他拿一块带有钉子的木板打在杨九嫂的腿上，噗地一声，板子竟粘在她腿上拔不出来，血顿时从裤管里流出来，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有一个多月杨九嫂的腿都是缠了纱布，走路拄着拐杖。邻居们看不过去，纷纷到杨九嫂的家里来指责她老公，说下次再有这种情形，就要把他扛进粪窖里溺死或绑到山上让豺狗撕了。
杨九嫂挨打原因大概是她的活泼的性格所致，她喜欢热闹，乘凉的晚上，往往她就成了主角。她会唱，也会跳，别人叫她唱“十八摸”，她就唱“十八摸”，插科打诨，引得男人们的兴致就很高了。她老公从田里回来，见剩菜凉饭，就会冲到晒谷坪，杨久嫂见老公怒气冲冲而来，不管唱到第几“摸”，都会赶紧跑回家伺候好老公，再回来继续表演。
二
农忙季节过后，有很多清闲时间，晚上大家又会聚到晒谷坪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聊着聊着，总觉得还缺少什么，有人说杨久嫂伤还没好吧，大家缺的情趣，原来是杨久嫂没到场。
晒谷坪边上，用火沤着的秕谷飘来呛人的烟味，它是用来驱赶蚊子的，小朋友则会抓一把谷粒放进火里做爆米花吃。杨九嫂因为腿伤，不能四处走动，而且被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只能呆在家里，跟一个瞎子学唱“话文”。
“话文”是民间一种简单的艺术形式，携一截竹筒就可走家串户，竹筒是用来敲打节奏。唱“话文”的或说或唱，音调如说话，语句工整，可押韵也可不押韵，每个句子的后面拖出蜿蜒的音调。因为语速快，声音细小，如果环境嘈杂，加上“邦邦”的竹筒声，是听不大清楚唱什么。因此听“话文”得把小孩子赶走，大人们围一个圈，让唱“话文”的坐在中间。
唱“话文”的大多是瞎子，请来之后，先在东家吃了饭，先聊些家常事，待大家刷洗停当在祠堂坐齐之后，瞎子就开始说唱。说唱的内容都是一些家常事情：儿不养母，夫嫌妻丑……我记得有一个开场白，唱的是：“黄狗仔，黄又黄，娶了老婆不认娘。娘要钱，手一撒（没钱），老婆要钱，橱里拿。”这些悲情的故事，现场效果非常好，没唱一半，周围已是涕泗连连，叹气一片。
杨久嫂腿伤好了后，生产队一头牛被斑蝥胀死了。常有牛吃草吞进斑蝥的情况，斑蝥在牛的胃里又钻到肠里去，至于为什么斑蝥在牛体内不死就不得而知了。然而，这却是大家丰盛的节日。牛肉按每家多少劳动力分，牛头牛脚牛尾牛杂则用来打“平伙”。它们在锅里要煮上大半天，满锅卤水煮得只剩到锅底的水了，肉就烂了。
开饭的时候到了，全村的人如吃酒席一样聚在晒谷坪上。从学校借来的课桌凳排成长条，中间插上竹篙挂上汽灯。卤好的牛头占了一大盆，牛眼是大家抢着吃的好东西，牛舌牛耳牛嘴牛脚哪样不是好吃的东西呢！小孩子吃得满嘴流油，辣得两唇发红。男人们喝着自家的薯渣酒，高声地划拳，高声地骂着粗话。
酒喝得正酣，杨久嫂说要为大家唱一段“话文”，没唱几句，就被喝住了。有人说别扰了这好气氛，还是唱“十八摸”吧。众人叫好起哄，立马把原来摆成条状的课桌围成一个大圆圈。杨久嫂有些忸怩，看着老公。队长走到她老公杨久面前，按住他的肩说：“今晚不让你老婆唱就你来唱！”杨久要讨好队长，只好“嘿嘿”笑着说：“唱哩，唱哩，为大家助兴！”
杨久嫂清亮的婉转的歌喉唱起来，柔软的身段扭起来，围着观看的人敲着碗，拍着桌子，几个乘着酒兴的男人跳进圈里，跟着杨久嫂舞起来。众人一波一波的哄笑，杨久也跟着笑，嘴里骂骂咧咧的。
图片 谢平（路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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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