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项山只五古其人其事(连载二/洪福

文/洪福生
 
(接上期)
 


 
割松脂不仅是项技术活,更是体力活,还要耐得住寂寞。野猪坑是两道山梁夹着的一条长长的山沟,山沟底那条小路是北坡村与南坡村的界址。北坡村这侧的山上长着郁郁葱葱的松树林,南坡村那侧是天然林。
 
早饭后,只五古跟着师傅又到了松树林。昨晚下过一阵雨,山坡滑溜溜的。太阳光透过松林,洒落在坡地的松针叶上,腾起袅袅蒸气,夹带着缕缕松脂油香。潘半仙脱下衬衫,搭在左肩,袒胸露臂,右手持棍棒,拨开粘着水珠的芦萁,踩着湿润的松针叶走在前面,不时有雉鸡噗噗惊飞。
 
潘半仙即兴唱起山歌:
 
隔了奄久冇进坑,
雕子冇叫妹冇声。
雕子冇音离了窝,
阿妹冇声出了坑。
 
只五古以前也听过村里人唱山歌,但不感兴趣,如今在寂静的崇山之中听着,给人以无限的想象与期待。伴随着山歌,他们开始了松脂收割工作。
 
临近中午,只五古下到山脚煲饭。南坡村的几位大嫂及姑娘担着捆捆小山竹,从山岌那边下来,在山沟小路旁的泉水湖边歇脚,舀水清洗手臂和脚踝。在山坡割松脂的潘半仙听到女人们的嘻闹声,顿时兴起,又唱起了山歌:
 
对面靚妹一阵帮,
说笑声音绕山岗。
想问老妹属麻格,
合适嫁涯作布娘。
 
泉水湖边人群里一位大嫂也回了山歌:
 
烈日当头看唔清,
介只男子病不轻。
烂蛤蟆想(吃)天鹅肉,
拿称称己有几斤?
 
潘半仙犹豫一刻,接唱道:
 
介位阿嫂样敢乖,
可惜胸前两只才。
铛铛钉钉样格杀,
阿哥帮妹医好来。
 
女人们听了,骂声不断,无奈林密不见人,有恨无处泄。忽然,一阵炊烟飘来,她们见到正在烧火煮饭的只五古,误认他就是唱调戏山歌的那位。正气头上的那位大嫂嘀咕:“这位后生,毛冇生齐,就会撩妹,看涯样般收拾你!”
 
只听她吆喝一句:“姐妹们,一齐上,剥光他的衫裤!”未等只五古开口解释,他早已被围拢的阿姐们脱得赤裸精光,圈缩一团,苦苦哀求。
 
大嫂大姐们打了大胜仗,担起小山竹回家,欢快的笑声响彻山涧。
 
她们远去后,潘半仙慢慢走近只五古,见他赤裸精光的,正用竹杆将高挂在树枝上的衣裤撑下来。潘半仙见状,笑得前仰后合。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集体土地及山林经营权实行农户承包经营。只五古凭掌握的割松脂经验,包揽下了村民的松树脂采割。他又打探到广东平远化工厂在南坡村设有收购站,且收购价格远远高出北坡村收购站的价格,便出工资请人,在夜间沿大畲坳公路把松脂运去出售。
 
后来,只五古又从仁居圩买来一辆手扶拖拉机,将村里的山竹、杂木偷运至仁居圩。只五古从事贩运营生好几年,仁居圩的居民大都认识他,他与圩上居民关系很融洽,沿途的群众都称他是好人,尤其是出车途中遇有搭顺风车的女子,他总是招手即停。有人取笑他:重女色,轻男友。只五古笑着解释:我的拖拉机座位有限,大男人脚力足,女子人体弱,需要优先照顾。
 
某天,县林业部门在村尾路口设立了林业检查站,打击偷运竹木违法行为。只五古灵机一动,便将竹木收购存放点转移至大畲坳上的广东地界,继续从事竹木偷运。
 
一次,他开着载满山竹的拖拉机,前往仁居圩。在一陡坡急弯处,路面散落几块边坡滚落的石头,车速过快,车轮碰上石块,冲出公路,车翻到几米深的山沟里。幸亏南坡村一位姓潘的砍柴大嫂见了,用头帕包扎住他流血的大腿,并叫来村里人,抬到村卫生所作处置后,送仁居镇卫生院。
 
只五古虽保住了命,但行走有点不利索了。村民背后议论:只五古从事偷运竹木的营生,从不祭拜坳上的伯公,才会有如此下场。
 
议论传到只五古耳朵,对他触动很深。此后的一段日子里,他经常上到大畲坳,在伯公坛烧香。而后顺着坡道,朝翻车的地方,凝视一会儿。逢年过节,还会带鸡鸭等礼物去潘嫂家谢恩。途中,见路面有妨碍车辆通行的障碍物,便细心清除,两地村民称赞只五古义务护路会有福报。
 
只五古在大畲坳义务护路近一年时间,恰逢公路管理部门招募养路工(临时工),只五古被选招了,负责北坡村到大畲坳共4公里路段的养护管理。主要工作任务是,疏通公路边沟、铲除边坡杂草、培护路肩、填补坑槽等。只五古非常敬业,早出晚归,确保了管养路段通畅。他连年评为先进养路工。
 
一天下午,只五古在大畲坳路段填补路槽。一位大嫂气喘吁吁跑到跟前,紧拉住他的手,语无伦次喊:救命,快救我女儿!
只五古见是恩人潘嫂,忙问:潘嫂,有我在,不用惊慌。你女儿怎么啦?
 
潘嫂惊魂未定:她,她被毒蛇咬伤了,手肿了!
 
只五古急忙拎起路旁放着的背包,快步随潘嫂去。在一丘正在收割的糯谷稻田,潘嫂女儿蹲在田塍边痛哭,右手掌已经肿胀发紫。
 
只五古托住她的右手掌,见大拇指处两个清晰的伤口,有发黑的血水沁出,知道是毒蛇咬伤。只五古边安慰:阿妹,莫急,莫惊,阿哥帮你医治!边使唤潘嫂快去取泉水。
 
只五古解下自己的鞋带,在伤者的手腕和小手臂处绑两个结。接着用泉水清洗伤口。尔后从包里取来刀片,将伤口划了个十字,挤出乌黑的血,边挤边用泉水冲洗。潘嫂在旁看到女儿痛苦的样子,急得一直在流泪。
 
只五古为保险起见,对潘嫂说:接下来,我要用嘴将你女儿伤口的蛇毒尽量吸出来。
 
话音未落,只五古将嘴伸向潘嫂女儿右手吮吸伤口,“啧啧”声响,吐出一口血水,再用泉水清洗伤口。如此重复了数次,接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瓶蛇药,用一支鸡毛沾上药水涂在伤口周围。
 
只五古告诉潘嫂:这是我家祖传的蛇药,包治各类毒蛇咬伤。我以前在山上割松脂,曾经被五步蛇咬伤,是用这蛇药治好的。此后,每逢夏秋季节野外做事,我必带上蛇药。这瓶蛇药给你留下,每隔一会儿往女儿伤口四周涂抹一次,涂药时要从伤口外围开始,再往里涂。
 
也真是神奇,说话间,潘嫂见女儿肿胀的右手开始消肿,悬着的心也稍微定了些。只五古托起潘嫂女儿的手,解开绑住的结,放松一下,等小手臂有了红润,又再次绑上。
 
处理完潘嫂女儿的伤口,只五古没有离开,而是脚踏打谷机,协助脱糯谷。只五古把已经割倒的糯稻收拾完,见潘嫂女儿坐在田塍上休息,又不时过去在她手上搽抹蛇药。有只五古在身旁,潘嫂心里很是踏实。
 


 
中秋节过后不久的一天,村里的菊凤嫂来到只五古家,要替只五古介绍一门亲事。菊凤嫂跟只五古的母亲说:大畲坳南坡的潘嫂,是我们村嫁过去的满姑,她的四女儿今年20了,比只五古小三岁。这位潘嫂呀,看上了只五古这位女婿,特意托我来说媒。
 
只五古是十二份的满意:南坡的潘嫂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的四女儿因蛇伤又与自己有过接触,真是有缘。家人也十分同意,给女方家送去九千九百九十元彩礼钱,挑了个黄道吉日,去迎新娘。
 
迎亲车队由两辆手扶拖拉机和一辆井冈山牌卡车组成。这阵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也算是够气派的。迎亲队伍在大畲坳上焚香烛、献贡品,敬过伯公,热热闹闹把新娘娶回家。第二年,只五古就做爸爸了,他们有了一位可爱的女儿。
 
三年后,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也是位千斤小姐。伴随第二个女儿的出生,只五古及家人多了份焦虑。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农村户籍夫妻双方最多只能生育两孩。二女儿满月不久,几位镇村干部登门来宣讲计划生育政策,并动员只五古老婆必须做结扎手术。晚上,两公婆彻夜未眠。
 
只五古老婆:我想有个儿子,当我俩老了,儿子才是依靠。再说,你爸妈就你这么个儿子,多么期盼着抱孙子呀。
 
只五古:我们将两个女儿抚育好,送她们到县城上学,将来上大学,只图她们有出息。我们老了,可以互相照顾,最差的结果,我俩还可以去镇里的养老院。
 
老婆不赞同:我爸妈生养了我们姐妹五人,直到第六的弟弟出生才没再生,如今不也长大成人啦。姐姐们在深圳打工,收入不错哩。
 
只五古:你们姐弟中,有谁是大学生,又有谁是当干部的?不就是因为姐妹多,爸妈负担重,难供子女读书吗?
 
老婆:那你怎么不去上大学,不去当干部?
 
只五古:我不就是亏在没上高中吗,想参军,眼睛又不合格。我们这辈人是属于缺少父母细养的。再细想,也不能怨恨父母,子女多,哪有精力悉心照顾呐。
 
灯光下,老婆噙着泪水:我生下了儿子,我就有办法培养好,让孩子们上最好的学校。你爸妈年纪大了,又要耕作,冇精力照看孙女,明天我带细妹转娘家住段时间,大妹送村幼儿园吧。
 

“你去娘家住段时间,放松一下心情,也好。但结扎这事,躲得过初一,还有十五吶。暂且拖一日,是一日吧。再说未来生活,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吧。”只五古枕着老婆的耳边喃喃自语。
 
只五古老婆回娘家的第三天,村委办公楼前、村头主要路口挂起了计划生育宣传标语。其中有幅标语内容:一孩上环,二胎扎,计划外怀孕坚决刮,女方不扎就男方扎。只五古看了,嘀咕:“扎,扎,阉猪阉鸡呀 。”原本想去副食店聊天散心的他郁闷地打道回府。
 
只五古回到家,六神无主的他顾不上食午饭,推上自行车出门,要去南坡的丈母娘那里。刚踏出家大门,几位镇村干部便堵了上来,发给他一张通知单:限三日内,夫妇必须有一方实施结扎。
 
只五古骑自行车赶到丈母娘家,将那张通知单递给老婆。老婆看过后,低头亲着怀中吸奶的宝宝,一语不发。“我这是要接你回家去的,回还是不回,你自己定吧。”只五古依偎在老婆身旁,右手轻轻捋着她的乱发。老婆一直不说话。吃完丈母娘煮的一大碗老鼠粄,外加两只荷包蛋,打过招呼,只五古扶着自行车离开了。
 
村子里炊烟袅袅时,呆在厅堂的只五古,听到一阵突突的摩托声驶停在自己门坪前。他顿时冷汗淋漓,预感到又是镇村干部上门了。当他脚踩棉花似的挪步到大门前,见是岳父送他女儿来了。
 
老丈人卸下一纸箱,及一个塑料桶,顾不得进大门,打了声招呼,风急火燎,骑车走了。只五古伸出两手,迎向老婆,要接过老婆怀里的女儿。老婆不给,朝放在门坪上的纸箱嘟嘟嘴,抱着小宝径直进了屋。只五古扯开纸箱,三条乳狗“嗯嗯”的叫着。塑料桶装的是用谷壳灸过的项山糯米酒,他将纸箱和塑料桶拎进屋里。
 
老婆细声告诉只五古:乳狗是我妈特意买到的,现在赶紧宰杀一条,加入糯米酒,用砂锅煲。她接着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个纸包:这包草根分三次炖水,兑狗肉汤服下。这是妈妈替我们觅得的秘方,服后,包生儿子。
 
只五古疑惑:镇干部催结扎,催得这么紧,仅剩三日时间,老婆你能包生出儿子来?
 
老婆开导:女娲能分分钟造人,我们还有三个工作日,加上秘制的狗肉煲,包生儿子。
 
见老婆信心十足,只五古也来了精神。不一会儿功夫,香喷喷的狗肉煲就做好了。老婆舀上一份狗肉给公公婆婆,并将两位宝贝女儿交给婆婆照看。尔后,一项伟大的工程开始实施。
 
伴着狗肉入嘴的醇香,两口子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只五古搂着老婆,吟唱起来:无酒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糯酒煲狗肉。钻在只五古怀中的老婆,此时将红彤彤的脸蛋贴紧老公的嘴唇,补充了一句:食了糯酒煲狗肉,大胖小子抱在手。
 
(未完待续)

摄影  郑昌保



 
洪福生,江西寻乌人,上世纪80年代初就读赣南师范专科学校(现赣南师范大学),当过教师,后于乡镇、县政府部门工作,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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