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说父亲(沈丽华)

文/沈丽华
 

关于父亲的话题,很少出现在我的文字里。
 
学生时代,语文老师经常会布置写“我的XX”之类的作文题,我写的最多的是母亲、阿姨、弟弟们,还有小猫、小狗的故事。老师曾经怀疑我父亲的存在,或者是与父亲有过什么过节,所以不屑于记录他。
 
其实,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况且,我还遗传了他高高的个子、白白的皮肤、沉稳的性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
 
但是,不可否认,凭心而论,我对父亲确实有成见,每每想起,总是耿耿于怀。
 
事情的起因有两点,今天不妨说出来。
 
我与生俱来的爱好是唱歌。小时候,虽然不懂乐理知识,但是,凡是是我喜欢的歌,只要用心多听几遍就能学会。特别是我喜欢京剧,当年八大样板京剧里的许多精彩唱段,都是听着电唱机和录音机,翻来覆去哼哼唧唧就学会的,还唱得有板有眼。所以,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是学校文艺队的小演员。
 
我八岁时,省文艺学校到本县招生,我凭借一首《红灯记》里小铁梅《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唱段,被招生老师选中。遗憾的是父亲死活不让我去上学,并向到家里做思想工作的老师,怒发冲冠地大吼道:"我的女儿不做戏子!”
 
就这样,父亲斩断了我做歌唱演员的梦想。
 
再有,我从小性格文静,喜欢读小说,而父亲则希望我跟母亲学习做女红、扫地、做饭、洗衣服,练就一身将来做贤妻良母的本领。
 
父亲只要看到我读小说,就会很生气。他曾经把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丢进灶膛里烧了,惹得我以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绝食反抗。
 
唉,这些过往的事情,想起来就揪心、难过!
 
一晃,父亲已经89岁了,他的身姿不再挺拔,走路弓腰驼背,眼睛不再明亮,吃饭都需要我帮他盛饭夹菜。作为他的女儿,我还能与他计较什么呢?许多年前对他的抱怨,早已烟消云散。
 
父亲是个有福气的人,这辈子慧眼识珠,娶了一位勤劳贤惠、顾家爱干净的好老婆。
 

老婆不但勤奋学习、工作,持家有方,还做得一手好菜。所以,父亲死皮赖脸地当起了甩手掌柜,一日三餐很少进厨房。
 
大弟弟曾经“表扬”父亲说:在我们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亲手给家人张罗过一餐好饭,一年四季的厨房里,都是母亲和大姐忙碌的身影。
 
当然啰,实事求是的讲,在家务劳动中,父亲并非绝对撒手不管,买米、搬煤、劈柴这些重活,他首当其冲。
 
刮鱼、杀鸡宰鸭也是一把好手。
 
父亲工作很忙,担任基层供销社主任多年,经常上山下乡、走村串寨,组织乡村购销店进行物资交流活动,集中采购农产品,供应厂矿、部队和城镇居民生活。
 
闲时,父亲经常摆弄一把破二胡。母亲曾开玩笑的打击他说:"你学二胡好几年,除了能扯出几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流浪,流浪……’外,整天就是瞎了咕、咕了瞎,难听死了!”
 
母亲的话,逗得家人哈哈大笑。
 
有一年,基社领导商量决定,将职工食堂里饲养的一头大肥猪杀了,分点肉给职工,让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
 
父亲自告奋勇报名充当"刽子手”。
 
那时的我只是七八岁,爱吃猪肉,吃饭时无肉不欢。
 
上世纪六十年代,正值囯家困难时期,副食品短缺,政府凭票,每人每月供应两斤猪肉。所以那时的人们,每周也吃不上几次肉。幸好,父母在供销社工作,总有办法弄到一些猪头、猪脚、猪下水,满足我们吃肉的欲望。
 
虽然我爱吃肉,但从来没有看见过杀猪。
 
得知父亲会杀猪,我心生好奇,多想一睹父亲杀猪的壮举。
 
来日,天刚蒙蒙亮,基社大院里,就传来父亲磨刀霍霍的声音,卡擦卡擦。
 

我闻声起床,悄悄的来到职工食堂。
 
食堂里,负责做饭的聂阿姨正在忙碌。她烧了一大锅滚烫的开水,然后端出几个大铝盆,整齐地放在门外空地上,作杀猪前的准备工作。
 
父亲手提磨得锃亮的杀猪刀,罗叔叔拿着粗粗的棕绳,冯叔叔提了半桶加了盐的清水,还有一位同事手握一根木棍,浩浩荡荡地走向猪舍。
 
父亲见到我,便大声指责:"小姑娘家,不能看杀猪,回家去!”
 
我充耳不闻,仍站在台阶上看稀罕。
 
只见四人打开猪圈门,走进去。
 
父亲口中哄着猪,噜噜噜,噜噜噜。四人摩拳擦掌,两人进攻,两人防守,对猪进行围追堵截。
 
两人拿着绳子,另外两人负责抓猪的后脚,只要一得手,马上就把绳子套在猪腿上,好让它就范。但是,好几次,他们都没有得手。
 
抓猪的场景颇有战争的感觉。
 
据我观察,其实猪并不笨。
 
平时里,只有聂阿姨一个人每天来看望它们,担食送水。今天突然闯入四位年富力强的壮汉,蠢猪也能预测到不幸即将到来,它观察到这些不怀好意的人们的坏心理,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极力反抗,东碰西撞,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挣扎。
 
一时间,猪舍里,人们的呐喊声,猪的哀嚎声,手里棍棒的敲击声,此起彼伏。随着战场的声音由高潮变成平淡,一切终于尘埃落地。
 
大肥猪被人聚而歼之,被众人用麻绳捆绑起来,拖出猪舍,压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父亲拿起地上的尖刀,快速的扎向猪的心脏,随着猪的哀嚎由尖锐变成低鸣,便匆匆的结束了它的一生。
 

父亲说:"死了,死了。"
 
罗叔叔赶紧用铁桶接住喷涌而出的鲜血。
 
谁也没有想到,众人一松手,垂死挣扎的猪,一头顶翻了桶,顿时血流满地,把站在一旁观看的我,吓得闭上眼睛,往后面一退,倒坐在地。
 
聂阿姨见状,连忙过来扶起我,送我回家,并责备母亲不应该让我去看杀猪。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看杀猪的场景,太血腥了。
 
当天晩上,全社职工大聚餐。望着餐桌上聂阿姨用猪头、猪脚、猪下水烧制的各式美味佳肴,我没有了一点食欲。
 
我可怜那头垂死挣扎的大肥猪和它绝望的眼神,真切体会到一句话的含义。
 
"人怕出名,猪怕壮。”猪壮了,是要被杀的。
 
现在,这杀猪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父亲却老了!每天回家上五楼,都会气喘吁吁,与当年大战猪舍的他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岁月是把杀猪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据资料记录,云南省60岁以上的老人,截至2020年底达700万人,其中3.6%的老年人口生活完全不能自理,32%老人需要适度照护。养老问题日益成为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
 
我和弟弟们都已退休。年初家庭会议决定,以后的日子里,姐弟三家轮流给父母做饭,照顾生活。
 
我们最大的愿望,希望两位老人安享晚年,健康长寿。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沈丽华,云南玉溪人,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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