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伯母(谢平)

□文/谢平
 
 
我最近一次去看望伯母,伯母在住院。住院对于她来说真是纠结的事,她最近进医院几次,病没好便出院,出院没几天又住院。
 
她有很多理由要让自己出院,但归根到底是已经并且还要花了很多钱,而她的积蓄已经花光了。她说她每年要打些氨基酸,就不会气喘,她要花一个多小时走三里地来到墟上,在私人诊所打完针又花一个多小时走到家里,但我很怀疑她这种道听途说的药方是否对心脏病有效。
 
八十八岁的伯母认为自己还可以做很多事,可以不依赖任何人,但我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比以前老了。她已经不是那个早上挑蛋去宁化贩卖,下午又赶回来的年轻的伯母了;她镶的假牙也已经不堪重负,我曾看见她吃饭的时候,挟了一块肉犹豫不决,最后狠心地甩在地上。她嘴里喃喃说了些什么,我吃惊地看着地上的肉片——两只鲜艳的阉鸡飞快过来,争夺地上一整块的肉。
 
已经老了的伯母在听说我又来看她的时候就坐在病床上,她刚刚睡了一会,气色还算好。她说明天就可出院,我问她是不是医生说的,她说医生说没问题就可出院。
 
 
我觉得医生和患者的这种对话,很有值得回味地方,他们之间的谈活焦点似乎有着异常默契,跟病本身没有一点关系,而且尤其适用于老年患者。你说病好多了,那他就说可以出院,说些无关痛痒的注意事项;如果你说还有问题,那医生就继续给药,直到你觉得到底还住不住,终究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钱的问题的时候,主动权就在你了。
 
伯母大致属于这种情况,不过她说脑袋还是有点晕,但这不影响她执意出院,她给出的理由是老年人就是这样。
 
伯母住的是传染病房,医院最后面的一栋平房,一个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摆了四张病床(这有点不像是一家县级市的主打医院),但再简陋也不愁没病人,连走廊里也排了一溜的病床。
 
伯母边上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口罩,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我们说话。墙壁上挂着一台泛黄的空调,风摆张开,露出黑黝黝的空洞,没有运转,有人怕吹空调。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位矮个子护士行色匆匆,走进病房要求病人家属立刻离开。堂妹说我哥从老远的地方来,多呆一会,护士坚定拒绝,说省里来检查了,这是关系到自己饭碗的事,马上,马上,快点,快点!
 
 
我被赶出病房,走廊的门也关了,护士守在门口,长长地舒着几口大气。
 
我在病房门口和堂妹说了一会话,对面那栋病房过道上,有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推着轮椅,出现在我视野里。灼热的白色的阳光似乎在后面推搡他,但他仍旧走得很慢,尽管前方无一处荫凉的地方,但看他并不在乎,他依旧慢悠悠地推着轮椅,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更让他相形见绌。
 
他可能在轮椅上消磨了很多时光,但今天终于能够站起来自行迈步,这可谓巨大进步。这种进步是在退步停止之后的进步,是一种绝望到希望的一种进步,只有能站起来,才有了人的尊严,有了独立,有了思想。 
 
我小的时候,每次离开老家,伯母总是泪眼婆娑,叮嘱我放假就要回来。她站在门口如一棵树,一棵茂密的树。如今,这棵树老了,枝叶稀疏,不能庇荫,不能开花结果,也不能成为一道风景,但它是我整个的老家。
 
供图  谢平(路开文化)
 



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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