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一块石头(小说/欧阳斌)

文/欧阳斌
 


 
木头气冲冲地从竹叶家甩门而出,不小心在院子里拌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睁眼一看,是一块石头,便抬起仅穿了凉鞋的右脚踢了过去。嵌在地里的石头纹丝不动,他的大脚拇趾却踢破了,鲜血突突地流了岀来。
 
"哎哟!"木头叫了一声。
 
冒雨跑过来的竹叶见状,赶忙扶住木头,说:"你跟一块石头较什么劲?"就要扶木头进屋。她刚才跟岀门时看见了木头踢石头。
 
木头不肯挪步,任凭雨点啪啪地打在身上,把他脚趾的血瞬间洗白,又瞬间染红。木头又"哎哟"了一声,嗡嗡地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娶不了你,让我走。"说罢,欲挣开竹叶流满雨水的手。
 
"你真是一根木头。"竹叶嗔了一句,不由分说,拉木头进了屋。
 
不想,事情突然好了。
 
这天,木头带了两个红包,各封了六千元,满心欢喜地来向竹叶的父母求亲。他在福建打工结识了竹叶,好上了。木头说:"木头上长竹叶,一举两得。"竹叶说:"举世无双,好不好。"说完,两人笑了,就商量着到了竹叶家。
 
可是竹叶的父亲没有笑,他要钱,一口咬定要木头拿十万块彩礼。木头说:"大伯,拜托,我不是买老婆,是爱。"竹叶父亲说:"一毛不拔还算爱?"竹叶父亲没有拆开木头的红包,知道红包远远不够自己说的数。他是个地道的农民,当年讨老婆,他的父亲给他还了三年的债,现在嫁女儿,他不能白给。
 
木头同竹叶父亲僵持不下,转去求助竹叶的母亲。木头干脆把"妈"喊了岀来,说:"你心疼心疼你的女婿吧!女婿半个儿,你让儿慢慢孝敬吧!"岂料竹叶妈答得更硬气:"没有十万,一切免谈。"木头立马火烧喉咙了,他站起来嚷嚷地说:"伯父伯母,反正你们的外孙已经在竹叶肚子里了,你们不让孩子有个爸,我走!"说毕,三步两步冲出了家门。这就踢了一块石头,把大脚拇趾踢破了。
 
见了血,竹叶父母慌了张。她父亲赶紧跑到里屋拿来云南白药,她的母亲赶忙端来热水给木头清洗伤口,上好药又包扎好后,夫妻俩跟着找出竹叶父亲的衣服,让竹叶搀着木头去屋里换了。一阵忙碌完,竹叶母亲问:"还痛吗?"
 

木头余气末消,大声喊:"痛!"
 
竹叶父亲说:"痛就别逞强,走什么走?"许是木头讲的外孙的话刺激了他,他的口气兀地软了下来,他说:"不晓得怎么说你,石头有什么好踢的?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巴不得早早抱上外孙。你个木头,踢石头做什么?"
 
木头听了竹叶父亲的软和话,改口叫了"爸",他说:"我还会故意去踢石头?我是踢自己没有用,赚不到那么多钱。"
 
竹叶父亲趁势下着台阶,说:"我又不是卖女儿,我又不是没见过十万块钱,你那么大的火气,能对我女儿好?"
 
木头接口说:"我敢对竹叶不好,天劈五雷轰。"
 
竹叶父亲说:"誓就不要发了。你们自己看中的,好与坏,你们的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让木头打着打火机点上,他抽了一口,接着说:"这样吧,你也不要坏了我们这里的规矩,十万彩礼,你写张欠条。"
 
木头一听,喜出望外,连连说:"好好好。"速速找来纸笔,写下一张欠条,毕恭毕敬地奉到竹叶父亲手中。
 
一家人转眼笑容灿烂,说的话也喜气洋洋了。见天上的雨没有停的意思,竹叶父母便让木头住了下来,还视而不见地让两个年轻人住在了一块。第二天,木头迎着朝阳上路时,看见了院子里那块石头,心里美美的说:"石头爷爷,谢谢啦!"说完,他还躬下腰去,给石头行了一个大礼。
 
木头走远后,竹叶妈贴着竹叶的耳朵问:"几个月啦?"
 
竹叶噗哧一笑,说:"哪有,骗你们的。"
 


 
竹叶说的是实话。木头在她家住下,两个人才有了第一次。他们在外恩恩爱爱,木头好多回去解竹叶的腰带,被竹叶挡住了。竹叶说:"我爸妈还没同意呢。"这晚,竹叶父亲默许他们住在一个房间,一切便顺理成章。
 
动作结束时,竹叶伸了伸腿,碰到了木头的痛脚趾,木头"哎哟"一声,说:"痛死我了。"竹叶软软的说:"我才痛死了呢,你还哎哟。"这木头就想起了他刚刚用力一挤时竹叶咬紧的嘴唇,就忍着脚趾痛把竹叶揽进怀里。
 
这一揽,木头蓦地兴趣盎然。他回到福建才独自住了一晚,一想到竹叶嫩嫩软软的身子,他双腿间便十分滚烫,眼睁睁到天亮仍凉不下来。起床后,木头急急地拨了竹叶的电话,催竹叶回去。竹叶第二天下午刚进门,木头立马抱她上床,痛快淋漓地释放自己的兴趣。
 
竹叶开始也很热烈,天天迎合木头的勇猛,夜夜如火如荼。可她工作的岗位是餐馆的迎宾,一整天站着走着,再回到住处,腰就散了架。这日,她对木头说:"歇一夜吧。"木头不情愿,竹叶纤细的腰肢只悄悄地扭了一下,依然让木头压了。如是再三,竹叶明显疲倦,一回,她还在木头身下即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很响的呼噜,大跌了木头的兴致。
 
只是,木头的热情并没有因此减退,他想方设法逗引竹叶上钩。这天,木头见竹叶不配合,故作惊讶地说:"哎呀,小红师妹约我今晚去宾馆开房,我都忘了,哎呀。"
 
竹叶眼睛一瞪,说:"吹牛,小红那么漂亮,看得上你这根烂木头?"其实,小红是木头的同事,胖得像头猪,竹叶不相信木头会招惹小红。
 
木头拿手机给竹叶看,翻了一番,说:"删了。"又大大咧咧的说:"别小看我这个小组长,我管的女孩子全向我送秋波,嘿嘿,我顾不过来呢。"边说,边搂过竹叶来吻,吻了又说:"我只亲我亲爱的叶叶。"边说,木头将手移到竹叶腰间,这便又如愿以偿。
 

四十多天后,竹叶真的怀上了。她把化验单递给木头,说:"医生不让做那亊。"木头呼地跳了几跳,立时醉倒在要做父亲的喜悦里。他抱住竹叶吻了好久,连声说道:"不做了,不做了。"
 
木头说到做到,每天晚上只亲吻竹叶,还使劲勒紧裤腰带,没有造次。不想,两个多月后的一个晚上,木头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嘻皮笑脸的对竹叶说:"让我去嫖一次吧?"
 
"你敢。"
 
"就一回。"
 
"半回也不行。"
 
木头便去解竹叶的衣服。竹叶推脱了几下,让了步。完事后,竹叶上卫生间小解,竟发现下面见了红,直把木头吓坏了。他急急忙忙地送竹叶去了医院,被问了情况的医生数落得满脸通红。
 
竹叶先兆流产住了七天院,木头彻彻底底的听了话。他碰也不敢碰竹叶了,一颗心悬悬吊吊的,让木头想起了一本书上写的一个比喻,他的心像是挂上了一块石头。想到这个比喻,木头不由得想起了岳丈院子里的那块石头,想得他的右脚拇趾似乎隐隐作疼。这当儿,木头看了看早已痊愈的脚趾,长长的叹了口气,嘴里莫名其妙地神神叨叨道:"石头爷爷,你要保佑我的儿子平安无事啊。"
 


 
木头自然没有料到,他心里悬起的石头,无法放下了。他的儿子岀生不到一年,他小心翼翼地动了竹叶几次,竹叶又怀上了。
 
这年,木头所在的工厂关了门,他正为找新的工作发愁。木头原本技术过硬,在一次规模好大的比赛中,他获得过"最佳工匠"称号,应该是不难找到新的岗位的。可两个多月过去,一切毫无头绪,木头的脸上还是布满了焦虑。见木头整日里无精打采,竹叶开口说:"要不,我们先不要老二?"
 
木头默然地望着竹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竹叶就说了第二遍。
 
夫妻俩就犹犹豫豫地去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现在的胚胎长在了上次破腹产的口子边,手术的风险大。"竹叶看了木头,木头也看了竹叶,夫妻俩并未言语,孩子便留下了。
 
这样一来,木头的担心再也难以平复,为竹叶担着心,为老二担着心,连睡眠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好的工作没有找到,木头临时送起了快递。他开着快递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总觉得路怎么那么远,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每天天黑回到家,木头第一件事便是去摸竹叶的肚子,摸到了老二的动作,才去端起饭碗。
 
竹叶的肚子日益隆起,按医生的要求,请了假在家中养着,一天只张罗三餐饭,也不洗衣洗碗搞卫生,也很让奔走在外的木头提心吊胆。木头十分害怕竹叶和老二岀个什么问题,连晒在头上的阳光和落在身上的雨水,木头都没有什么感觉了。
 
木头心思重重,就把亲热竹叶的事忘得干净,甚至乎,他多久没有拥过、吻过竹叶,木头都记不得了。偏偏老二出生后,竹叶的身子一直不得干净。老二两岁了,竹叶每月的经期仍长达二十一、二天。这期间,夫妻俩到处寻医问药,光中药渣子就倒掉了好几百包。偶尔,木头好不容易爬上竹叶的身体,也被竹叶的"哎哟"声搞得半途而废。
 
每每这样,竹叶会说:"对不住啦。"
 
听竹叶说了,木头只能松松垮垮的搂着竹叶,不想吭声。
 
一回,竹叶进一步说:"你去找个小姐吧。"
 
木头迅即咬住竹叶的嘴唇,好一阵子,松开了,才回答竹叶:"瞎说,我木头娶你做老婆,又不是专门为了做爱。"
 
两口子便不再提起男女之间的事了。
 

直到他们的大儿子五岁、小儿子四岁,一家子回到竹叶家过年,两口子方叠在了一起。夫妻俩很是诧异,竹叶年三十晚上扛着木头不觉得疼了。竹叶不疼,便诱着木头用力。待两个人一身大汗滚下来,竹叶竟抱着木头哭了。

"我爱你,叶叶。"
 
"我也爱我的木头。"
 
便又恩爱了一次。
 
夫妻俩脸对脸侧身躺下后,木头忽然想起打给岳父岳母的欠条,便说:"我欠爸妈的十万元,猴年马月还得上哦?"
 
竹叶说:"外孙都这么大了,爸妈早忘了,你想它做什么?"
 
木头就叹了口气。他这几年做上快递后,渐渐顺风顺水,进项也多了些。加上竹叶升了一家宾馆的领班,一家人过日子的钱还算略有节余。然而,要还上岳父岳母的十万块,还是差一大截呀。况且他们还在租房住,眼看老大就要上学,这一应开销依然是个无底洞啊。木头这么一想,越想越觉得前面的路很是迷茫,他竟然到天亮也没有睡着。
 
不晓得是竹叶父母听到了木头夫妻的话,还是什么原因,在木头一家子返程时,竹叶父母除了给了两个外孙各一个红包外,还给了木头一个红包。
 
给木头的红包里装着木头写的欠条。
 
木头见了,说:"爸,妈,这不合适。给归给,欠归欠,我打的欠条,砸锅卖铁也会还上。这欠条,爸妈先收回去吧。"
 
竹叶父亲说:"算你小子有良心。嘿,我不要你砸锅。你把家里的锅砸了,我两个外孙怎么办?我的外孙可不要欠债的爸爸。一家人,欠什么条噢。"说完,硬硬地把装着欠条的红包塞进木头手中。
 
木头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话,就边看着岳父岳母边打退步出了门。退了没几步,又差点被院子里的那块石头拌倒,幸亏竹叶母亲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
 
竹叶母亲说:"老头拐,早就叫你把这块石头挖掉,这么多年了,还在这里。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啦。"
 
木头抢着说:"别挖了,院子里有一块石头,好,真正的好。"
 


 
两口子的日子渐渐好起来,木头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两个孩子上学后,两口子打算买房,抽空去看了好几个楼盘。
 
这时,木头已经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高级技工,工作做得顺风顺水,和竹叶的夫妻生活也十分和谐。木头不像年轻时一样猴急,不再夜夜贪恋颠鸾倒风,"每周一歌"倒也唱得嘹亮。几年平平静静的生活,木头谈不上越活越年轻,倒也越活越精神。他常常躺在床上想,无忧无虑的时光金不换呵。
 
说来,木头和竹叶恋爱以前,是个不东想西想的人。他白天上班,晚上休息,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需要花费心思的事情,过得自由自在。父亲时不时说他无思无想,跟动物没什么区别,木头仍无动于衷。
 
恋上竹叶,有一次,竹叶问:"你怎么这样瘦呀,排骨都露在外面了。"木头还嘻嘻笑道:"千金难买老来瘦,嗬嗬。"竹叶说:"那我跟老头子搞对象了。"木头竟唱了起来:"老汉我今年十八岁呀,呀呀呀。"他唱的是收音机里听来的相声段子,把竹叶的肚子笑痛了。
 
成家后,木头的脑子突然变得复杂,他过上了心悬意悬的日子,又是竹叶身体欠佳,又是自己工作不称心,又是小孩多病痛,又是孩子上学难,一样事情接一样事情,搞得木头心力交瘁。嘿,好不容易宽下心来,木头正庆幸着,这一看房,他心里的石头又吊了起来。
 
近的房子,太贵。远的房子,儿子上学和两夫妻上班又不方便。二手嘛,太旧。新房子,楼层又太高。木头夫妻奔波了三个多月,左有左的不足,右有右的缺陷,硬是定不下来。
 
竹叶说:"不买算了,租房子住。"
 
木头说:"迟早的事。自古至今,哪个人不是一辈子谋一个房子?不买,儿子长大了讨老婆怎么办?我们老了怎么办?租不到房子怎么办?"
 
"那么多不买房的,睡大马路了?听说,人家外国人就不买房子。"
 
"打住,我们是中国人,好不好?"
 
说来说去,房还是要买的。夫妻俩便继续去看,看完回家就继续左比较右比较,比得眼睛打架了,还没能比出头绪,就倒头睡了。这么一困,夫妻俩连"每周一歌"都忘记了。
 
一天夜里醒来,竹叶身子痒了,就"叭"了一下木头的脸颊。
 
木头迷糊着说:"不要打岔,你说哪一套房子好?"
 

竹叶只好背转身去睡了。
 
又一天夜里,木头醒来觉得全身火烧火燎的,就掰过睡得挺沉的竹叶来鼓捣。竹叶眼睛还没有打开,即问:"想好买什么房啦?"
 
木头的腰间忽地冷却。
 
直到有一天竹英嘟嚷道:"想房子,不想老婆了。"这木头方转个神来盯了好一会很显风韵的竹叶,夫妻俩方拉熄灯,演了一场快节奏的合唱。
 
想不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夫妻俩出乎意料地统一了思想,买一套不远不近的二手房。主意敲定,夫妻俩立刻满脸生辉,吃罢早饭就高高兴兴地去签下了购房合同。
 
这天,两个人揣着银行卡正要去付款,木头的手机响了。
 
竹叶父亲说,竹叶母亲肾衰竭,要赶紧换肾,要跟木头夫妻借三十万块钱。
 
这正好是木头夫妻准备好的房子首付款,夫妻俩的卡上只有这么多。
 
竹叶母亲告急,木头没有犹豫,率先说:"给妈治病要紧。"
 
竹叶听了,眼泪悠地跌落下来。
 
待两个人带着孩子和银行卡登上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木头和竹叶都不晓得说什么话了。
 
火车走了一百多公里后,木头突然想起了过去听来的一个笑话,说一个老头对他的孙子讲,小时候,这老头家门口有一块石头,他想去举起来,举不起。老头长大后,还想去把石头举起来,还是举不起。
 
木头记得,他当时听到这个笑话,笑得弯了腰。今天想起,木头喃喃道:"这有什么好笑呀!"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欧阳斌,江西瑞金人,赣州市章贡区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退休,章贡区作家协会顾问。现居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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