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平
在老街上，我还能经常碰到他，四十年前长什么样，现在还长什么样，除那张脸肤色更深沉了些，鼻梁上密布的可恶的雀斑还在，仍旧是瘦削的下巴、女里女气的声音。那双老腿有些蹒跚，当年却有如猎豹般敏捷的身段，凭借这身手他才能从身后追上我。
春天涨水的时候，转运站就会在顺化渡桥下扎排。一根一根的矿木扎成排顺流而下，运往抚州；枯水季节，水位下降，河床增加，县蔬菜队便把这一片空地种上蔬菜，我上学下学就不必绕弯，从菜地里上桥下桥。
我偷红薯的地点就发生这个地方。故事的主人公当然是我。像我这样洁身自好、又是干部子弟的，为偷一根红薯被一个菜农抓住，心里的羞愧可想而知，即使过去多少年，那件事，那情景还历历在目，铭刻在心。
一天中午，艳阳高照，决非月黑风高之时，但我还是有了要挖一根红薯的念头。田里的红薯叶，叶茂枝粗，长势蓬勃，藏在泥里的红薯估计也是圆润可爱。灼热的日光照在空旷的菜地里，堤坝上一排杨树翠绿挺直，伏在枝干间的知了，尖利的叫声让人感到燥热。
我挖红薯的动作估计是非常笨拙，不然沙土的土质一下子就能探到红薯，但我还是费了一些时间，这一刻估计是心情影响了速度。我感到心脏在突突直跳，心跳加速是因为这不光彩的行为造成的，我这十五年的洁身却要被这“偷”字沾污了。我是饿了吗？不是，我是没吃过这东西吗？不是。我就是想满足一下突然冒出来的好奇心，法律上把它定为“临时起意”，不是“预谋”犯罪。
在这个时候，我四十年后还碰得到的那个人出现了。他如幽灵般地出现在我眼前，在我发现他的时候，已能看清他的脸以及鼻梁上那一大片的雀斑。我妈说，“古话讲｀十麻九恶｀。”这大抵是对的，他用仇敌一样的眼光瞪着我，在我转身欲跑的一刹那，他像猎豹似的扑过来，但他扑空了，他践踏在薯藤上发出很响亮的窸窸窣窣声。
他又发起冲击，他的细长的手臂，老鹰一样的爪子拽住了我的书包带，我被紧急制动，差点后仰摔倒。我还记得，这一刻我绝望至极。他夺走我的书包，扔下一句“叫你大人来”扬长而去，他这个人内心是那么狠毒，读书人一刻也离不开书包，就如吃饭离不开碗筷的，他断定我一定我会去找他，还要带上我的家人！我丢弃的那颗红薯，估计也在菜地里嘿嘿冷笑。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偷红薯的人。
外公领着我去蔬菜队。蔬菜队在粮油加工厂边上，加工厂屋顶烟斗似的烟囱在来回转动，发出呜呜的响声。
我来到一栋平房前，墙壁上钉着一块牌子，“广昌县蔬菜队”几个字的红油漆变得很淡。我走进一间屋子，外公在跟来宝妈交谈。来宝家住在下屋，外公家在上屋，我和来宝从小是玩伴。
来宝妈双腿架在条凳上织着毛衣，一副冷面无情的神态。“羊仔还去做这事，不值得。”羊仔是我的小名，她说话的口气简直像法官对待犯人。“我这外孙品质是不坏的，也不是流里流气的人，但偷红薯终究是不对的，我去跟他娘说，让他娘狠狠打他一顿，叫他记着偷鸡摸狗的事做不得。”
“教育是要，也莫打他，等下羊仔进来，道个歉，还书包给他。”来宝妈说。
那个四十年后还碰得到的人进来了，他跟我外公解释的时候语速极快，我低着头眼光落在他那双如猎豹飞奔的细腿上。“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了！”他像个长者教训我，把书包递还给我。
书包带没损坏，书包里的书安然地躺着，外公走在前面，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我追上前，对他说：“阿公，你不要对我妈说我偷人家东西的事。”我在说到“偷”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极难过，哇哇哭起来。
“不说，不说，你记着就是！”外公安慰我。
四十年过去了，那片红薯地已建了宾馆、安居小区。可那段记忆是任何时候也覆盖不了的。
供图 谢平
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
在老街上，我还能经常碰到他，四十年前长什么样，现在还长什么样，除那张脸肤色更深沉了些，鼻梁上密布的可恶的雀斑还在，仍旧是瘦削的下巴、女里女气的声音。那双老腿有些蹒跚，当年却有如猎豹般敏捷的身段，凭借这身手他才能从身后追上我。
春天涨水的时候，转运站就会在顺化渡桥下扎排。一根一根的矿木扎成排顺流而下，运往抚州；枯水季节，水位下降，河床增加，县蔬菜队便把这一片空地种上蔬菜，我上学下学就不必绕弯，从菜地里上桥下桥。
我偷红薯的地点就发生这个地方。故事的主人公当然是我。像我这样洁身自好、又是干部子弟的，为偷一根红薯被一个菜农抓住，心里的羞愧可想而知，即使过去多少年，那件事，那情景还历历在目，铭刻在心。
一天中午，艳阳高照，决非月黑风高之时，但我还是有了要挖一根红薯的念头。田里的红薯叶，叶茂枝粗，长势蓬勃，藏在泥里的红薯估计也是圆润可爱。灼热的日光照在空旷的菜地里，堤坝上一排杨树翠绿挺直，伏在枝干间的知了，尖利的叫声让人感到燥热。
我挖红薯的动作估计是非常笨拙，不然沙土的土质一下子就能探到红薯，但我还是费了一些时间，这一刻估计是心情影响了速度。我感到心脏在突突直跳，心跳加速是因为这不光彩的行为造成的，我这十五年的洁身却要被这“偷”字沾污了。我是饿了吗？不是，我是没吃过这东西吗？不是。我就是想满足一下突然冒出来的好奇心，法律上把它定为“临时起意”，不是“预谋”犯罪。
在这个时候，我四十年后还碰得到的那个人出现了。他如幽灵般地出现在我眼前，在我发现他的时候，已能看清他的脸以及鼻梁上那一大片的雀斑。我妈说，“古话讲｀十麻九恶｀。”这大抵是对的，他用仇敌一样的眼光瞪着我，在我转身欲跑的一刹那，他像猎豹似的扑过来，但他扑空了，他践踏在薯藤上发出很响亮的窸窸窣窣声。
他又发起冲击，他的细长的手臂，老鹰一样的爪子拽住了我的书包带，我被紧急制动，差点后仰摔倒。我还记得，这一刻我绝望至极。他夺走我的书包，扔下一句“叫你大人来”扬长而去，他这个人内心是那么狠毒，读书人一刻也离不开书包，就如吃饭离不开碗筷的，他断定我一定我会去找他，还要带上我的家人！我丢弃的那颗红薯，估计也在菜地里嘿嘿冷笑。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偷红薯的人。
外公领着我去蔬菜队。蔬菜队在粮油加工厂边上，加工厂屋顶烟斗似的烟囱在来回转动，发出呜呜的响声。
我来到一栋平房前，墙壁上钉着一块牌子，“广昌县蔬菜队”几个字的红油漆变得很淡。我走进一间屋子，外公在跟来宝妈交谈。来宝家住在下屋，外公家在上屋，我和来宝从小是玩伴。
来宝妈双腿架在条凳上织着毛衣，一副冷面无情的神态。“羊仔还去做这事，不值得。”羊仔是我的小名，她说话的口气简直像法官对待犯人。“我这外孙品质是不坏的，也不是流里流气的人，但偷红薯终究是不对的，我去跟他娘说，让他娘狠狠打他一顿，叫他记着偷鸡摸狗的事做不得。”
“教育是要，也莫打他，等下羊仔进来，道个歉，还书包给他。”来宝妈说。
那个四十年后还碰得到的人进来了，他跟我外公解释的时候语速极快，我低着头眼光落在他那双如猎豹飞奔的细腿上。“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事了！”他像个长者教训我，把书包递还给我。
书包带没损坏，书包里的书安然地躺着，外公走在前面，嘴里喃喃说着什么。我追上前，对他说：“阿公，你不要对我妈说我偷人家东西的事。”我在说到“偷”这个字的时候，心里极难过，哇哇哭起来。
“不说，不说，你记着就是！”外公安慰我。
四十年过去了，那片红薯地已建了宾馆、安居小区。可那段记忆是任何时候也覆盖不了的。
供图 谢平
▼
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