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我的父亲(谢平)

文/谢平
 


 
我的父亲从他的老家瑞金来广昌的时候,还是一个未婚青年。他长得高大帅气,却很穷。我外公用势利的眼瞟一下我父亲,表示不同意他和我母亲的婚事,我母亲则持相反态度。恋爱的女人总是执迷不悟的,即使我的父亲只有一床破棉被。
 
我父亲宁都师范毕业,这个跳板才得以让我父亲从农村的泥淖里挣脱出来(我八岁回老家,老家的人一日三餐还是以红薯为主食)。我父亲来到广昌,在一个村小任教。我母亲成了我父亲的学生,五年级时,他们恋爱了,一个学生爱上了她高大的老师,那年她十六岁。
 
不知道那时我的母亲有多么仰慕我的父亲,但一贫如洗的父亲能被她爱上,总有哪个方面的魅力。从我懂事的时候起,他们的师生地位就发生了变化,学生不再温顺听话,老师也不再威严可畏。
 
我母亲结婚后,去过一趟父亲的老家。父亲早年失去父母,与大伯相依为命。老家的人恶作剧,用锅底灰涂在我母亲脸上,我母亲很生气。广昌有句俗语“打乌脸做人”(意即做人没有廉耻、没有羞耻),老家人的这一无心之举,恰犯了母亲的大忌,从此,我母亲再没回过老家,之后,说到那地方都是一脸的厌弃。这也算是我父母辈的一件遗憾之事吧!
 
我父亲五十年不变的瑞金口音,与广昌本地话混在一起,一开口就知道是哪里人;而回到老家,家乡话说得又不伦不类,伯母笑着说我父亲:“你是反声狗”。
 


 
我们一共五姊妹,另有大姐和大哥在一岁半和半岁的时候分别夭折。那时候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我出生的时候是三年自然灾害的尾声,我在我母亲肚子里,喝的羊水味道基本上是腌菜味或者咸萝卜味,以至我钻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力气啼哭,像绵羊一样“咩咩”叫,于是外公称我为“羊仔”。
 
我的母亲在不断生儿育女,我的父亲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几场政治运动中则表现了他政治站位高,他的小聪明表现他不能让家庭成分影响到儿女的前途。我父亲去世后,我发现他的一本笔记本上写有他的发言稿,表示要断绝父子关系,他的父亲已经去世十几年,可见政治超越人性的时候,人性就变得一文不值。
 
他的父亲,也即我的祖父身世如何,至今都是个谜,我父亲只字不提,老家的人只是片言只语说过。我一直想揭开这个谜底,去老家探访上了年纪的人,以让我的祖父不止是只留下石碑上冷冰冰的名字。我努力了很多次,但还是无功而返。
 


 
我父亲做了最长久的工作是“新安教师培训小组”的会计。“培训小组”这个机构具体做什么事我不清楚,也从没看过组织过什么活动。我父亲保管过一台套着皮套有短波的收音机,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能听到单田芳的评书,我也会偷偷听一些“敌台”,里面女播音员的声音阴阳怪气。我父亲最喜欢看《参考消息》,为全世界人民操心,我也搞清楚了刊头上的题字,是“息”而不是“县”。
 
在我母亲病重的这几年里,我父亲退休了,让我妹妹“顶编”当了老师。我母亲如家庭航船的舵手,突然力不从心了,做惯了船夫的我的父亲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我母亲住院,他跟着住院;听说哪里的郎中有好药,我父亲就带着我母亲去。这个时候,我发现我的父亲母亲是那样不能离开,形影不离,生怕失去谁。
 
我母亲去世后,父亲找了一个老伴,搬到变电站去住,过着你种菜、她浇水的生活。每到蔬菜收获的时候,他就会推着他的载重自行车,给儿女们送些时令蔬菜。
 

2006年某一天,我正上课,教务处刘主任急匆匆找到我:“你关机了,你爸过了。”“过了”比起“死”说来没那么刺耳,但我震惊得失声痛哭。我父亲上午吃过饭,走到门口屋檐下看人下棋。无关棋局是否紧张,他的血管的血奔涌至头顶,冲破了血管,他倒在地上那一刹那一定很痛苦,内裤里挣出污物。
 
这以后,只要一看到路上有坐在轮椅上中风的病者,我就会想,他怎么不会是我父亲呢,要不,我也好推着他看路边的风景,扶起他做康复训练。父亲就这么一摔不起,让我的孝心无处安放。
 
感谢父亲。他一生平凡,无为,但他给我生命,给我以生命之躯,这一点,足矣。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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