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卷丹百合(陆琳)

文/陆琳
 
作者的话:2010年从东北老家的姑姑那儿带回的卷丹百合花开又花谢。十多年过去,姑姑已病逝。老父亲对故乡苦苦的眷恋愈发让人觉得揪心的痛。找出2010年回老家返赣后写的旧文,心中五味杂陈,老一辈去世之后,老家又成为了梦中的老家!

 

匆匆老家行
 
小时候,听妈妈说老家在很远很远的东北,那儿有姑姑一家。每年妈妈会把生姜切成片晒干,一包包寄回老家。家里也常用老家寄来的花生芝麻炒香碾碎做包子馅。记得我常常吃着香喷喷的花生芝麻馅包子,一边得意地向小伙伴炫耀:这是我老家寄来的!
 
与小伙伴在山坡上玩耍,只要能看见飞机,总是稚气地叫喊着:“飞机,飞机带我去老家!”
 
回老家---是我童年里最美最美的愿望。
 
不知不觉中,我已长大,凡尘俗事中又至中年,老家早被抛到爪洼国里。母亲辞世之后,回老家成了父亲反复念叨的话题,烤玉米、烧豆子、下河捉鱼、翻山越岒去放羊,这些陈年往事尤使父亲津津乐道。与故乡的姑姑视频聊天、通电话都无法排解父亲的思乡之情。
 
一次,病中的老父竟然独自出门,待找他回家,我早已冷汗淋漓。这一吓让我从纷繁的事务中回过神来:父亲今年已八十有二,十七岁参军南下,其间只回过三次老家(爷爷奶奶过世各一次,再一次是七十年代看姑姑)。而我三兄妹,则从没回去过。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回家看看!风烛殘年的父亲只有这一心愿,我怎可置之不理?替父回家便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一年的七月二十八日九时五十分,空中客车腾空而起,载着我北飞,去圆老父和自己儿时的梦想。
 
下飞机,上火车,转出租,第二天越过大海,穿过无边的花生、玉米地,回到了魂牵梦绕的老家兴城。
 

二姐家
 
“到家喽!”随着外甥女和外甥女婿的高声叫喊,我急匆匆地下车。只见院门外姹紫嫣红的指甲花欢笑着迎接我,一朵顽皮的向日葵迫不及待地从院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我这来自南方的远客。姐姐早在院外等候多时。
 
“姑姑!”我快步上前,拥着颤颤微微迎出院门的姑姑,不禁百感交集:娘家人都在遥远的南方(因爷爷奶奶去世,我父亲把三个叔叔都带到了自己工作着的南方),姑姑只身在老家不知受过多少委屈,流过多少思亲的泪!几十年来真不知瘦弱的她是怎样扛过来的。
 
进了院门,只见前院后院整齐地种着玉米、辣椒、茄子、豆角、西红柿、黄瓜、香瓜。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和我想象中的农村根本不一样!
 
屋门口是一丛丛笑得正欢的非洲菊。篱笆旁几株炫丽的百合,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眼球,我指着它大声叫着“百合,百合!”姑姑说:“是卷了花。”卷了花?看着认真的姑姑,我好半天没敢吱声,心想也许同一种花,南方和北方的叫法不一样吧。后来才在百度里知道这花叫卷丹百合。
 
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找炕,这只在影视片里才见过的大玩艺占了大半个屋,想想一家老少都躺在这上面,真是不可思议!一张床和炕紧挨着,另一边是沙发、电视和冰箱。家里的陈设真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上坟
 
在姑姑、姐姐、姐等一大家子的簇拥下,我来到了地处杨树沟的老家------陆屯。
 
听父亲说这个屯子是陆家祖上迁来居住后形成的,所以叫陆屯。屯里只有两户杂姓,一户姓佟、一户姓孙。
 
屯口,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哗哗流淌着,这就是父亲常提起的小时候背着奶奶摸鱼捉虾的小河!俯下身子,掬一把清澈的河水,冰凉冰凉的,难怪奶奶会因父亲下水而生气,她是怕孩子着凉啊!
 
河对面,花生地、玉米地一直接到山边,这可是父亲小时候放羊时和伙伴们一起偷着烧豆子、烤花生、烤玉米的地方?那时候,奶奶总能从父亲的黑指甲、黑嘴角发现蛛丝蚂迹。为这,父亲可没少挨奶奶的打和骂。
 
直到今天,说起那些事,父亲还美滋滋的,似乎连挨打挨骂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屯口的小坡上早就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乡亲,一位老人和姑姑嘀咕几句就进屯了,事后才知他是和父亲一块当兵南下,打下江西赣州宁都翠微峰又到福州后便回乡务农的佟老七。没能和他拍照留念,令我懊恼不已!
 

性急的我们没顾上和乡亲们唠嗑,便踩着姐夫铺好的石块过了河,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朝山里走去。一路上齐膝的草划得腿生疼,这时可顾不上这么多,一心要快快见到爷爷奶奶的坟,不知走了多久,大伙停下了,姐夫指着远处花生地中的一棵大树说:“那就是!”
 
定睛看去,巨伞似的大树遮蔽着一片绿荫地,那就是陆家的坟地!我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拔腿奔向坟地,全然不顾脚下的花生苗。
 
来到跟前,一道沟拦住了我。姐姐、姐夫大声告诉我到上面来,绕了一个圈这才来到树下。树下有好几个坟堆,和南方不一样,坟堆前都没有碑。哪个才是我爷爷奶奶的?姑姑数了数,指着中间的说“这就是。”
 
坟上杂草丛生,拇指粗的灌木高过人头,可以看出已有多年无人祭扫!我的心不由地被撕扯似的痛着:这几十年里爸爸和叔叔我们这几大家子都在南方,只有姑姑来祭扫。如今姑姑老了,来的也少了。爷爷奶奶在地下该是多么的寂寞啊!
 
姐夫用脚踩踏着灌木,我不理会姑姑心疼的阻拦,紧跟着用手掰折,终于在草丛中开出了一条路,把带来的祭品一一点燃,姑姑一边烧一边说:“您孙女来看您们来了!”
 

望着红红的火苗、袅袅的青烟,此时的我满腹的话儿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我默默地烧着祭品,任火舌灼红脸颊,火星溅伤手臂,没有哭泣,没有泪水,一心想替一家老少把这数十年的账给还了,可哪里能还得了啊!
 
火渐渐熄了,姑姑催我下山,我却立在那儿不动,想和爷爷奶奶多待一会儿,想告诉爷爷奶奶这些年里爸爸对他们苦苦的思念!
 
姑姑指着坟旁的大树问我:“你认识这是什么树吗?”我摇摇头。姑姑接着说:“这是杏树,是吴忠德种的,有六十年了!有一回还差点被砍了。”
 
吴忠德是谁?为什么到陆家坟地种树?后来我才知道,吴忠德是个孤儿,当年是好心的爷爷奶奶收留了他。而在当时,爷爷奶奶家已有六个孩子,贫穷的家里多了一张嘴,爷爷奶奶却能视若已出。幸亏有他当年的无心之举——种树,如今这杏树枝繁叶茂成了我们找到坟地的最好标志。
 
回到屯口,姑姑又指着屯口不远处的屯子说:“咱家过去就在那住,现在是人家在那盖房子了。”“进屯看看去?”我央求着。姑姑头也不回地说:“看啥看!啥都没了!”或许娘家没人在这,是她心中的最痛吧!我不再吱声,朝着绿树中的屯子使劲看,总想找到点什么。
 

合家欢
 
返程的路上,二姐问我“饿了吧?家里给你烀了玉米。”我以为“烀”就是烤,想着焦黄喷香的玉米,立马说“好啊!”
 
到家洗好手,我忙着给大家砸香瓜吃,北方的香瓜和我们南方的梨瓜相似,不过皮肉都薄,不是用刀切,而是用手砸或掰,带皮吃。一抬头看到有两人在啃玉米 ,马上叫着:“我也要!”大伙笑了说:“锅里有,给你烀好了!”
 
我跑到外屋揭开锅盖愣住了:什么烀啊!不就是玉米、茄子、土豆一锅煮吗?拿一根烀好的玉米啃了起来,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否则就要被笑话了!再看另一口锅,海螺、花蛤、螃蟹一块煮着,心想这也是烀咯!
 
吃饭了,我头一个脱鞋,坐到了炕上,大声对姑姑说:“我会盘腿!”姑姑看看我:“到炕上吃?”“当然是!”我自信滿满地说。
 

炕桌摆好了,大家都坐了下来,我盘着腿得意地对姑姑说:“怎么样?我还行吧?”姑姑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腿一抬说:“这个你会?”只见姑姑的双腿一搭,叠成了三角形。我怎么学也坐不稳,东倒西歪,把一家人给笑喷了。没办法,还得盘腿坐,可坐一会儿就累了,只好不停地改姿势,吃顿饭的功夫,大半个炕都给我占了。
 
吃饭唠嗑之后下得炕来,我不由地叫了起来:脚踝、膝盖、腿肚子都是疼的 !逗得姑姑、姐姐们直乐。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觉到了告别的时候。姑姑、姐姐拉着我的手不放,要我多住些日子。我怕看姑姑流泪的双眼,也怕自个会管不住自己哭出声来,硬着心肠上了车,不肯回头。
 
老家的人是多么善良纯朴,叫我如何不爱她!老家的山水如此清新秀丽,叫我如何不眷恋!我得快快回到南方,告诉父亲这美好的一切,我要快快回到南方,叫上哥哥侄儿一块儿到老家来,一家人好真正的团聚呀!
 
再见,我山青水秀的老家!再见,我至亲至爱的亲人!我一定会回来的!
 
摄影  祥瑞(路开文化)




 
陆琳,教师,赣州市章贡区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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