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达璋
一九六四年我小学毕业，毕业考试我以优异成绩考取了赣县中学。大概是在八月中旬，母亲收到了一张烫金的“赣县中学录取通知书”，望着这张通知书，母亲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儿子考取了当年赣县最好的一所中学，忧愁的是马上要报名开学了，家里实在贫穷，这学杂费怎么办？
其实当年去赣县中学读书的学杂费用很少，我记得好像一共才二十八块多点。可就是这二十八块多钱，直把我母亲急得不行。
“怎样才能凑足这笔学费”，母亲左思右想。忽然母亲想起前段时间生产队里分了一些西瓜(釆籽瓜)，“何不把西瓜挑去卖？”对，就挑出一些大个的瓜，让儿子挑到赣州城去卖，换些钱！母亲心里这样想着。
于是母亲当即挑了些个大的、成色好看的釆籽瓜装进两个大半箩筐，估计有好几十斤重。母亲一边用箩筐装好西瓜，一边叮嘱我明天凌晨早点起床，随同另外两人一道挑西瓜到赣州城去卖。
母亲当年还只有五十多岁，由于操劳过度，皱纹已过早地爬上了她的脸颊，两鬓还能看见一些白发，整个形象看上去和她的实际年龄形成很大的反差。我知道母亲也是迫于柰才会叫我去赣州城卖西瓜，母亲白天要在生产队上班挣工分，不多挣一点工分，家里又会成为超支户。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当年虽然我还小，但家里的贫穷在我的心灵上早已留下深深的烙印，我心里总是想着要为妈妈多分担一点什么。
第二天凌晨大约三四点钟，母亲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并催我穿好衣服赶快起床。这时，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混杂着一股浓烈的厨房油烟味飘进了我的房间，抬头一看，饭桌上已摆放好了饭菜，显然，母亲起得更早把饭菜已做好了。
“吃饱一点，挑担更有力。”母亲站在饭桌前对我说。我狼吞虎咽很快吃饱了饭，挑起西瓜就要急着赶路。“路上小心点，别把西瓜卖便宜了！”母亲又再一次嘱咐我。“知道了。”我回答母亲。
这时，随同一起进城卖西瓜的另外两人也已站立在屋坪上等候我，并大声喊着我的奶名要我快点走。
我挑起担子跟着两位大人很快上路了。当年从家里到赣州城，先要经过黄沙桥，去黄沙桥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由于还没天亮，路上墨墨黑灰蒙蒙的，好在天上还有点月亮，歪歪扭扭的小路隐隐约约还能看清一些。就这样，我们三人跌跌撞撞大约走了四十多分钟，便来到了黄沙桥。
从黄沙桥到赣州城的路好走多了，那是一条宽阔的沙子大马路。走累了的时候我们就会坐下来休息一会，我们休息的方法很简单，把箩筐挑到马路边一放，一根扁担架在箩筐上面，把扁担当凳子坐在上面，享受着肩上没有重压的舒适感觉。
大约是走到了伏岭背附近，东边已慢慢地露出了鱼肚白，天空也已渐渐放亮，脚下的路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于是我们加快步伐，很快就走过西门浮桥，一脚一脚登上码头，穿越西津城门。从西津门到我们此次卖瓜的目的地——位于卫府里旁边的红旗商店大门口，我们只用了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
此时红旗商店大门口一带已经非常热闹了，卖西瓜的,卖青菜的,卖凉粉的,卖烟叶的,卖番薯粉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我挑着西瓜找了一个比较当中的位置，把两只箩筐并排放着，用扁担当凳子便一屁股坐下来，两只手不停地在两只箩筐里翻动着，把大个的西瓜放在最上面，个小的放在最底层。
大约过了一小会儿，一个买西瓜的人走过来了看西瓜。买瓜人是一位看上去约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她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还是来到我这担瓜面前，伸手往箩筐里捧起一个西瓜，用手在瓜上拍打着，然后放在耳边听。她显然是在听拍打这个西瓜的声音脆不脆，然后判断这个西瓜好不好。
拍了一个觉得不满意，她又顺手捧起另外一个西瓜，同样用手敲打瓜面，又很熟练地放在耳边听。这位女人真是有耐心，如此这般敲到第三个瓜时她才问价:“西瓜多少钱一斤？”“五分钱一斤。”我回答着。“四分一斤卖不卖？”她又问道。我说不卖，五分一斤是实价。
这位妇人正在犹豫，我又给她说，我这担瓜是经过挑选才拿来卖的，你看个个都是个大皮薄，颜色青翠，都是红瓤瓜，很甜很脆。听了我这番话后，她捧起一个瓜要我称一下。我心里一阵高兴，很快拿起秤杆称了一下。“四斤九两。”我对她说。
妇人有点不放心，过来看我的秤，并说秤砣这么平，只能算四斤八两，并把秤砣绳往前移了一颗星。再次称时，秤砣已高高翘起来，此时妇人很高兴，要我算一下多少钱。四斤八两，五分钱一斤，五八四十，五四二十，一共两角四分，我对那妇人说。很快，妇人拿出两张壹角钱的，拿出四张壹分钱的纸币给我，然后蹲下身来用手破开西瓜开始吃瓜。
当年卖釆籽瓜的都是这样，买了瓜要当时吃，要把瓜籽吐在箩筐里，卖瓜的只卖瓜肉不卖瓜籽。
八月份正当是盛夏，天气非常炎热。我坐在红旗商店门口的街上，刚来时还算阴凉，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红旗商店门口越来越热，来买瓜吃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一边卖瓜，一边不时地拿草帽扇风，渴了就挑个最小的瓜破开来吃解解渴。快到正午的时候，我箩筐里的瓜已卖了大半多，剩下的都是一些个头较小的。
看着天上的太阳已从当头开始往西倾斜，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许多，我的肚子也有些咕咕叫了。我准备起身回家，在路上边走边卖。虽然此时我的肚子有些咕咕叫，但我还是舍不得拿钱买点什么东西吃。约莫又过了一会儿，我担起箩筐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当我走到西津路城门口附近时，一群码头搬运工围了过来要买瓜吃，我把箩筐放在城门口底下阴凉处又开始卖瓜。码头搬运工都是干重体力活的，天气炎热，他们身上的水份消耗过大，一个人往往要买几个西瓜吃才能解渴。不到一顿饭时间，我箩筐里剩下的这些西瓜差不多已全部卖完。因为这些瓜个头较小，成色也没有这么好看，这些瓜都是卖四分或三分钱一斤。
卖完了瓜，我摸摸口袋里这么一大包钱，拿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两块八角多钱，我的心里高兴了好一阵子。挑着一担只剩下瓜籽的箩筐，感觉轻飘飘的。按照来时的路线，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时间，我很快回到了家里。
回家后我把两块八角多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于言表。
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学费还远远没有凑足，母亲只得在逢圩日挑点青菜到储潭圩上卖。卖点青菜也只能是“杯水车薪”，万般无奈之下，临开学前母亲只有硬着头皮向亲友借钱，以凑足这笔学杂费用。
当母亲拿着这笔来之不易的二十八块多钱交给我时，我的心中充满着一种无比感激之情。我深情地望着母亲，心里在默默地说:“妈，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六日，兜里装着母亲交给我的二十八块多钱，我兴高彩烈地踏上了去赣县中学的读书之路。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本文作者（右）
黄达璋，赣州市章贡区水西镇白田村人，1950年生。原赣南机械厂工作，退休后从事写作、书法、音乐等，兴趣广泛。
一九六四年我小学毕业，毕业考试我以优异成绩考取了赣县中学。大概是在八月中旬，母亲收到了一张烫金的“赣县中学录取通知书”，望着这张通知书，母亲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儿子考取了当年赣县最好的一所中学，忧愁的是马上要报名开学了，家里实在贫穷，这学杂费怎么办？
其实当年去赣县中学读书的学杂费用很少，我记得好像一共才二十八块多点。可就是这二十八块多钱，直把我母亲急得不行。
“怎样才能凑足这笔学费”，母亲左思右想。忽然母亲想起前段时间生产队里分了一些西瓜(釆籽瓜)，“何不把西瓜挑去卖？”对，就挑出一些大个的瓜，让儿子挑到赣州城去卖，换些钱！母亲心里这样想着。
于是母亲当即挑了些个大的、成色好看的釆籽瓜装进两个大半箩筐，估计有好几十斤重。母亲一边用箩筐装好西瓜，一边叮嘱我明天凌晨早点起床，随同另外两人一道挑西瓜到赣州城去卖。
母亲当年还只有五十多岁，由于操劳过度，皱纹已过早地爬上了她的脸颊，两鬓还能看见一些白发，整个形象看上去和她的实际年龄形成很大的反差。我知道母亲也是迫于柰才会叫我去赣州城卖西瓜，母亲白天要在生产队上班挣工分，不多挣一点工分，家里又会成为超支户。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当年虽然我还小，但家里的贫穷在我的心灵上早已留下深深的烙印，我心里总是想着要为妈妈多分担一点什么。
第二天凌晨大约三四点钟，母亲就把我从睡梦中叫醒，并催我穿好衣服赶快起床。这时，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混杂着一股浓烈的厨房油烟味飘进了我的房间，抬头一看，饭桌上已摆放好了饭菜，显然，母亲起得更早把饭菜已做好了。
“吃饱一点，挑担更有力。”母亲站在饭桌前对我说。我狼吞虎咽很快吃饱了饭，挑起西瓜就要急着赶路。“路上小心点，别把西瓜卖便宜了！”母亲又再一次嘱咐我。“知道了。”我回答母亲。
这时，随同一起进城卖西瓜的另外两人也已站立在屋坪上等候我，并大声喊着我的奶名要我快点走。
我挑起担子跟着两位大人很快上路了。当年从家里到赣州城，先要经过黄沙桥，去黄沙桥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由于还没天亮，路上墨墨黑灰蒙蒙的，好在天上还有点月亮，歪歪扭扭的小路隐隐约约还能看清一些。就这样，我们三人跌跌撞撞大约走了四十多分钟，便来到了黄沙桥。
从黄沙桥到赣州城的路好走多了，那是一条宽阔的沙子大马路。走累了的时候我们就会坐下来休息一会，我们休息的方法很简单，把箩筐挑到马路边一放，一根扁担架在箩筐上面，把扁担当凳子坐在上面，享受着肩上没有重压的舒适感觉。
大约是走到了伏岭背附近，东边已慢慢地露出了鱼肚白，天空也已渐渐放亮，脚下的路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于是我们加快步伐，很快就走过西门浮桥，一脚一脚登上码头，穿越西津城门。从西津门到我们此次卖瓜的目的地——位于卫府里旁边的红旗商店大门口，我们只用了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
此时红旗商店大门口一带已经非常热闹了，卖西瓜的,卖青菜的,卖凉粉的,卖烟叶的,卖番薯粉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我挑着西瓜找了一个比较当中的位置，把两只箩筐并排放着，用扁担当凳子便一屁股坐下来，两只手不停地在两只箩筐里翻动着，把大个的西瓜放在最上面，个小的放在最底层。
大约过了一小会儿，一个买西瓜的人走过来了看西瓜。买瓜人是一位看上去约有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她东瞧瞧西看看，最后还是来到我这担瓜面前，伸手往箩筐里捧起一个西瓜，用手在瓜上拍打着，然后放在耳边听。她显然是在听拍打这个西瓜的声音脆不脆，然后判断这个西瓜好不好。
拍了一个觉得不满意，她又顺手捧起另外一个西瓜，同样用手敲打瓜面，又很熟练地放在耳边听。这位女人真是有耐心，如此这般敲到第三个瓜时她才问价:“西瓜多少钱一斤？”“五分钱一斤。”我回答着。“四分一斤卖不卖？”她又问道。我说不卖，五分一斤是实价。
这位妇人正在犹豫，我又给她说，我这担瓜是经过挑选才拿来卖的，你看个个都是个大皮薄，颜色青翠，都是红瓤瓜，很甜很脆。听了我这番话后，她捧起一个瓜要我称一下。我心里一阵高兴，很快拿起秤杆称了一下。“四斤九两。”我对她说。
妇人有点不放心，过来看我的秤，并说秤砣这么平，只能算四斤八两，并把秤砣绳往前移了一颗星。再次称时，秤砣已高高翘起来，此时妇人很高兴，要我算一下多少钱。四斤八两，五分钱一斤，五八四十，五四二十，一共两角四分，我对那妇人说。很快，妇人拿出两张壹角钱的，拿出四张壹分钱的纸币给我，然后蹲下身来用手破开西瓜开始吃瓜。
当年卖釆籽瓜的都是这样，买了瓜要当时吃，要把瓜籽吐在箩筐里，卖瓜的只卖瓜肉不卖瓜籽。
八月份正当是盛夏，天气非常炎热。我坐在红旗商店门口的街上，刚来时还算阴凉，随着太阳渐渐升高，红旗商店门口越来越热，来买瓜吃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一边卖瓜，一边不时地拿草帽扇风，渴了就挑个最小的瓜破开来吃解解渴。快到正午的时候，我箩筐里的瓜已卖了大半多，剩下的都是一些个头较小的。
看着天上的太阳已从当头开始往西倾斜，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许多，我的肚子也有些咕咕叫了。我准备起身回家，在路上边走边卖。虽然此时我的肚子有些咕咕叫，但我还是舍不得拿钱买点什么东西吃。约莫又过了一会儿，我担起箩筐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当我走到西津路城门口附近时，一群码头搬运工围了过来要买瓜吃，我把箩筐放在城门口底下阴凉处又开始卖瓜。码头搬运工都是干重体力活的，天气炎热，他们身上的水份消耗过大，一个人往往要买几个西瓜吃才能解渴。不到一顿饭时间，我箩筐里剩下的这些西瓜差不多已全部卖完。因为这些瓜个头较小，成色也没有这么好看，这些瓜都是卖四分或三分钱一斤。
卖完了瓜，我摸摸口袋里这么一大包钱，拿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两块八角多钱，我的心里高兴了好一阵子。挑着一担只剩下瓜籽的箩筐，感觉轻飘飘的。按照来时的路线，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时间，我很快回到了家里。
回家后我把两块八角多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于言表。
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学费还远远没有凑足，母亲只得在逢圩日挑点青菜到储潭圩上卖。卖点青菜也只能是“杯水车薪”，万般无奈之下，临开学前母亲只有硬着头皮向亲友借钱，以凑足这笔学杂费用。
当母亲拿着这笔来之不易的二十八块多钱交给我时，我的心中充满着一种无比感激之情。我深情地望着母亲，心里在默默地说:“妈，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一九六四年八月二十六日，兜里装着母亲交给我的二十八块多钱，我兴高彩烈地踏上了去赣县中学的读书之路。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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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右）
黄达璋，赣州市章贡区水西镇白田村人，1950年生。原赣南机械厂工作，退休后从事写作、书法、音乐等，兴趣广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