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平

我上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取外号,叫“洋鬼子”,这让我很懊丧。因为他是老师,又不能顶嘴,更不能动手,所以只有在心里责怪老师怎么可以给学生取外号。
更让人气恼的是,同学中也有人跟着这样叫我。对他们,我就不客气了,当场就是拳头伺候。“哑子仔”就是第一个被我打倒在地的人。
“哑子仔”长得瘦小,他爸妈是聋哑人,但他不聋不哑,就是好动,坐在座位上没有半分钟安静,上课的时候老师都要先训诫他一顿。但他还是屡教不改,所以罚站体罚是家常便饭,政治老师喜欢揪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又长又薄,揪起来的耳朵就像蝙蝠的翅膀透亮。

那天,我一拳下去,“哑子仔”倒在地下,发出惨叫的声音。他的尖利夸张的叫声令我更加生气,扯着他的衣领踢了他一脚。或许他看我没有心慈手软的意思,倒变得乖了,向我讨饶:“不打了,不打了,我下次不叫你的外号了。”
我问他:“我跟洋鬼子有什么关系?”“没有,没有。”“那你为什么乱叫?”“人家这样叫我也跟着这样叫。人家叫我的外号我是不会生气的。”“人家这样叫你合情合理。”“哑子仔”诡谲笑了一下:“可能你的小名有个羊字,所以人家就叫你洋鬼子。”
他分析有点道理,不过外号毕竟是不尊重人的称谓,名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容别人毁伤。况且,外号都是不雅的,专拣人生理缺陷来取,眼斜嘴歪,腿瘸手拐,口吃长疤的便是“吊眼皮”“歪嘴仔”“拐脚佬”“笨舌仔”“疤脑壳”……“鬼子”是人人都痛恨的敌人,我不至于遭人痛恨吧。

我和“哑子仔”打了一架,他却没记恨我,反而把我当做朋友。他曾送给我一张满是蚕蛾蛋的纸(别人要,他就要收三到五分钱),密密麻麻的蚕蛋在开春响雷的时候,就会钻出像线头大小的幼虫,我会小心翼翼用灯芯草把它们粘上放入空盒子里,盖子上刺几排透气孔。“哑子仔”说蚕要吃桑叶更容易长大,吃柞叶则长得慢。如果说我有佩服他的地方,养蚕算得上一件。
在这段时间里,他简直成了公众人物,连班上几个女生都向他讨要蚕蛋。他在女生面前显得特别殷勤,价格也收得最低,还要附带赠送桑叶。我估计女生与他交往不会有戒心,他的瘦小的个子,脸比巴掌还小,要闹出诽闻来也难。
我和“哑子仔”还演过一次“三句半”,他是“半”句那个角色。“咔”,击一下钹,双手举过头顶,像举重运动员,挤眉弄眼,表情搞怪,引得观众就会发笑。这个节目在全县文艺调演会上也受欢迎,一半功劳都他的,他也很得意,聚餐的时候一下筷子就把碗里的豆芽夹去一半,旁边的同学喝道:“你叉牛栏粪吗?”

叉牛栏粪是指用铁叉把牛栏圈里粪水腌透了的稻草叉去做肥料,腌熟了的稻草粘在一起,一铁叉叉起就能盛满一竹筐。“哑子仔”夹豆芽这一剽悍的动作显然引来众怒,也难怪他家从来也吃不上这种菜。“哑子仔”显得难为情,抖落一下筷子,一部分豆芽及肉簌簌落下,得以逃脱他的虎口……
“哑子仔”上初二辍学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哑子仔”现在也有五十多岁了,至今,我都想不起他的学名,他过得好吗?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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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江西广昌人,赣南师范大学1980级中文就读,曾为天津某物流公司总经理,现居广昌。教育系统工作,散文作品见《厦门日报》等报刊,赣州路开文化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