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贴得值(洪福生)

文/洪福生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且叫故事吧。
 
那时老张在龙潭公社当社长。每逢农历二五八是龙潭圩日,初二圩日这天,张社长的老婆李嫂从十几里外的农村家挑来两粪箕茄子、苦瓜到圩上卖。临近中午散圩,李嫂的蔬菜才卖完。
 
李嫂伸了伸腰,吸了几口空气,腹中叽叽咕咕的响,再抬头望望日头,她想起了在公社的老公。老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看望孩子们了,不知他的老胃病有没有坚持服药。于是李嫂决定去趟公社看望一下老公。
 
公社大院在圩东头的草坪那端,是座还算大的二层砖木结构四合院。进入大门廊道,映入眼帘的是四棵婆娑的桂花树。桂花树立在院子的四个角落处。
 
李嫂进到公社大院,已经是午饭过后时间。偌大的院子很是安静,她径直上到二楼最左侧的那间房门前,笃笃敲了两声,张社长开门,见是老婆,满是兴奋,把她的手牵着,进到房间里。“来赴圩呀,挑了什么来卖,还没吃午饭吧?”
 
张社长将头探出窗外,亮起大嗓门:“邝主任,来我这里一趟!”不一会,噔噔噔地过来一位中年男子。
 
“张社长,有事嚒?”邝主任他气喘吁吁地问。
 
“我老婆子她来赴圩,午饭还没吃,辛苦你去饭店煮份面条。”张社长边说边递给邝主任一个搪瓷盆,还有一张一元的纸币。
 

“煮那个两角一碗的面条,剩余的钱再买八只烙饼,就是那种一角一只的。”张社长细致的吩咐邝主任。
 
邝主任接过饭盆及一元钱,朝李嫂:“嫂子,食堂没有饭菜了,你稍等,我去去就回。”
 
邝主任骑上单车(公社配备的交通工具),朝圩上唯一的一家国营工农兵饭店去。途中邝主任心里念叨:嫂子难得来趟公社,总得让嫂子吃体面点,煮两角钱一份的素面,太抠门了吧。
 
念叨间就到了饭店。穿着白色工作服的阿姨们见是公社邝主任来了,忙热情地打上招呼。邝主任将饭盆递过去:“来份六角钱的肉炒面,张社长的老婆来了,午饭还没吃。”他已决定:自己贴四角钱,让嫂子美餐一顿。
 
按照邝主任的要求,饭店的师傅做好了一份香喷喷的猪肉炒面,且多加了肉和面的份量,在炒面过程中还特意加了一大勺猪油。邝主任非常满意,又要了八个烙饼用纸袋严严实实裹住。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便办妥了张社长委派的差事。
 
张社长接过邝主任递过来的那盆肉炒面以及纸袋盛着的八只烙饼,连称邝主任会办事。邝主任虽然自己暗地里贴了四毛钱,但得到了领导的表扬,心里还是藏了开心,回到自己房间继续午觉。
 
张社长坐在老婆身边,看着她美美地吃着肉炒面,稍后,左手递给她一搪瓷杯白开水,右手理着她的头发:“慢点吃,你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就回家去;我这里公事多,一时离不开,这包烙饼带回家给孩子们。”
 

初五,又是龙潭圩。邝主任刚把午餐后的公社食堂门锁上,大门走廊处有两位老表把他喊着了:“这位干部,我要找张社长,我俩是他老家的亲戚。”邝主任便将他们引到张社长房间门前,“张社长,你的亲戚来找你了!”
 
张社长见了,忙招呼来人坐下,并泡茶。得知他们还未吃午饭,便喊停要离开的邝主任:“食堂还有饭菜吗?”
 
“没有了哦。”邝主任说。
 
“那只好辛苦你去饭店买两份面了。”张社长说,还特意吩咐邝主任:“就买上次给你老嫂子买的那种。”随即递给邝主任两张两角的纸币和两只饭盒。
 
邝主任完成张社长交办的差事,回到宿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这两个圩日,他帮张社长到饭店炒了三份面,总共贴了一元两角钱,自己每月工资仅二十多元,还要养家呢。唉,张社长你只管大事,不知柴米贵哦,二角钱能买到一份肉炒面?邝主任越想越睡不着午觉。
 
这天是初八,又是龙潭圩日,邝主任特意交待食堂的王师傅午餐多准备二份饭菜。果不其然,张社长在食堂自己的名下要了三份饭菜,与两位偏远村来找他反映情况的村民一起午餐。
 
邝主任正得意间,又来了一位村干部,径直进了张社长房间。不一会儿,张社长的大嗓门响了:“邝主任,来我房间一下!”邝主任知道,张社长又要吩咐自己去饭店了。
 
邝主任曾替张社长统计过,他名下每月招待来人贴出的经费需十元左右。这张社长,家在农村,上有老,下有小,工资不多,但他偏偏好客、大方,只是老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自己得提醒一下张社长。再说,自己往饭店跑腿办事是应该的,但每次炒面要贴钱,自己的工资也要养家糊口呀。
 

邝主任揣了心事来到张社长房间。“怎么,中午没吃饭呀,无精打采的?”张社长一见,打趣道。
 
不等邝主任答话,张社长又说:“还是要辛苦你去趟饭店,这不,老彭村长还没吃午饭呢!”边说边将一个饭盒递到邝主任手里,邝主任眼尖,一眼瞅见饭盒里放着一张两角的纸币。
 
这下,邝主任有些迟疑了。张社长见他表情有异,便将他叫到隔壁的会议室,细声问“老邝,你这是怎么啦?”
 
“每逢圩日来了人,你都得贴钱,你贴得了那么多?”邝主任说。
 
“他们从偏远村来趟公社,总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回去吧。”张社长说。
 
邝主任满是委屈;“好吧张社长。不过,你能贴,我可再也贴不了了!”
 
张社长:“贴,你贴什么了?”
 
邝主任索性把话全打开了,“社长大人,你是大当家的,未管伙食,不知柴米油盐贵哦。现在饭店一份炒面,两角钱够吗?”
 
 

张社长恍然大悟:“你给你嫂子他们买的炒面,你贴钱了,难怪有这么多肉呢!哈哈,谁让你暗自贴钱啦,活该!”
 
“我还不是想让嫂子到了公社能改善一下伙食吗,在农村家里难得吃上肉炒面。”
 
“这就对了,你嫂子需要改善,其他来找我的人,特别是村干部们更应该改善改善。没事,没事,几餐饭钱我贴得起,只是不能让你再贴了。”
 
张社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元大票,“你之前贴的,我可管不着了,嘻嘻,不知者不为罪。从今以后,只要让你去饭店,标准不降,钱全算我的。”
 
末了,张社长贴近邝主任耳边:“告诉你,我这样做,其实是有私心呢——你看,我们这小小的一餐饭,虽说贴了我的工资,不也同时贴近了他们的心吗?这饭钱啊,贴得值!”
 
邝主任二话不说,拿着饭盒及张社长另给的五元钱,骑上那辆永久牌单车,就往圩上的那家饭店去了。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洪福生,江西寻乌人,上世纪80年代初就读赣南师范专科学校,当过教师,后于乡镇、县政府部门工作,现退休。本期图片来源于路开文化图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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