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丽华
一
一九九九年初，我县供销社系统迎来了一场惊心动魄、脱胎换骨的企业体制改革。
二月初，经过周密的准备后，市县政府批准了我县供销社改制方案，市里还将我县确定为全市的改制试点县，要求半年完成改制任务。
方案明确，全系统在职员工一次性买断工龄，全员下岗；离退休人员移交社会保障局管理，退休金由全省统筹发放，遗属生活补助十年一次性解决，不留尾巴。
社有资产全部公开拍买。
改革涉及的人员之多，工作量之大，前所未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系统人心惶惶。
文件一经下发，县社办公室电话被打爆，几位主要领导手机铃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上访员工一波接一波。
二
春节刚过，由市县相关部门组成的指导组进驻本社，大刀阔斧的改革自此紧锣密鼓进行。
按照分工，我负责三个基层社改革工作。
一天，我和县房管局工作人员，前往糯租火车站，进行社有资产评估。
糯租火车站位于我县西北面的崇山峻岭中，是昆河铁路上的一个小站。左侧是奔腾不息的南盘江，右侧是依山而建、连绵不断的铁道线，一个名副其实的夹皮沟。
糯租村周围的山上，多为原始森林。清晨早起走在铁路上，可听到小鸟的叫声，啄木鸟如同敲打木鱼，原鸡欢唱＂茶花朵朵＂，鹧鸪呼叫＂鸡吃嘎嘎“，绿斑鸠“鸪鲁鲁＂私语，加上老水牛的“哞哞哞哞＂声……此起彼伏，组成妙不可言的自然交响曲，可陶醉心情，放松思绪，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认识五哥，源于这天晚上的一场饭局。
饭点到，基层供销社主任把我们引进了铁路边上的小饭店。
饭桌上，摆上经济实惠的乡野美食。
大家刚落坐，只听冯主任高喊一声：＂老五哥，你快点嘛，开饭啰！”
＂好，好。来了，来了。＂
我抬头看，走进来的是位中年清瘦汉子，初看上去我还错认成演员葛优老兄了！
只见他身上着灰色运动装，下身牛仔裤，汗迹斑斑，脚踏一双回力鞋，沾满泥土。更为独特的，生为男人，脑袋后面却用橡皮筋扎了一束马尾辫，十分另类。
我旁边刚好剩个空位。我忙站起来招呼他入坐，并转身拿了一套餐具递给他。
＂谢谢，謝谢，大妹子！这样叫你可以吗？”
＂很好，很好。＂我说。＂那我叫你什么呢？＂
冯主任说：＂你就叫他五哥吧，他是众人的郝五哥。＂
＂五哥好！＂我清脆地叫了一声，他嘿嘿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说：＂五哥，穤租我已来过多次了，以前从未见过你？＂
五哥说：＂我守在后山的一个化肥仓库，没事很少下山。＂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交谈，话题都围绕供销社改革的有关问题。
五哥很少说话，只是谁讲话时，他都会用心听。
我转过身，轻轻问他：＂五哥，你对供销社改制有什么想法，今后有何打算？“
五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们这辈人的命真是不好！什么事都遇到了。从参加工作哪天起，我就把一生托付给了企业，没曾想人到中年却面临改制下岗。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大家都一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听了五哥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在想，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有时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每个人都只能在变革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才能生存。
饭饱散席，五哥对我说：“大妹子，我想讨你个号码，以后有事方便跟你联系。可以吗？”
我把办公室座机号码给了他，并告诉说：＂只要是上班时间，我都在。＂
半年间，我多次往返穤租。每次都能遇见五哥，他会经常问我一些关于企业改革的事。
改制结束，五哥用自有资金和身份置换费，购得了火车站旁一间营业用房，开了家商店，主营农业生产资料和日用生活品。虽然由企业员工身份，转换成了个体工商户，所幸没有失业。
从他脸上慢慢舒展的笑容，我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欣慰。
三
转眼，六七年过去了，其间少有五哥的消息。
一天中午，办公室小李给我引来一个人。我正在低头写字，抬头看到来人是五哥。
黑西装、红领带、铮亮的皮鞋。
胖了、精神了、年轻了。
唯一不变的，是后脑上飞扬的小辫子。
我端茶倒水递烟热情接待。
五哥说：＂大妹子，我今天是来请客的。＂
我问：＂孩子结婚吗？＂
五哥说：＂不是。这几年你也很少到穤租，我还以为你不在供销社工作了。＂
他告诉我，＂自从昆河铁路客车停运后，我购销店的生意不好做了。两年前我筹资20万元，经乡政府同意，在南盘江上架了座钢桥，解决了对岸山民到糯租赶街、交通不便的困难。＂
＂因为桥是我全额投资，政府批准可以收取过桥费。这样一来，我又有了一份收入来源。桥已建好，正在试通行，收入还可以。＂
＂我已选好良辰吉日，要举行‘踩桥’仪式，所以今天来请客！＂
五哥从挎包里取出请柬，恭敬递给我。我双手接过，心里充满喜悦和敬意。
＂五哥，您不错啊！修桥补路是积了大德了。谢谢五哥，我一定来！＂
踩桥那天，我如约赴宴，带去了真诚的祝贺。看到我们的到来，五哥高兴的样子溢于言表。
傍晚，在桥头值守室里，大家团团围坐，相互询问改制后同事们的去向和生活状况。
我说：“五哥，你一人守桥，白天与南来北往的山民交流，也还热闹。晩上只有过往火车的轰鸣声和南盘江的哗哗流水声，长此以往，日子一定会很枯燥吧？＂
五哥笑笑说：＂没什么，已经习惯了。每周媳妇从盘溪上来陪我两天。平时大黑（狗狗）和我作伴，夜深人静时，潘金莲会悄悄来和我约会呢！哈哈！＂
我满脸惊奇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五哥笑笑，从床头拿了一本书递给我：＂《水浒》里不是住着潘金莲吗？＂
众人大笑，好一个幽默的五哥。
我心里暖暖的，同时在心里祝愿五哥岁月静好，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仍然勇担风雨。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一
一九九九年初，我县供销社系统迎来了一场惊心动魄、脱胎换骨的企业体制改革。
二月初，经过周密的准备后，市县政府批准了我县供销社改制方案，市里还将我县确定为全市的改制试点县，要求半年完成改制任务。
方案明确，全系统在职员工一次性买断工龄，全员下岗；离退休人员移交社会保障局管理，退休金由全省统筹发放，遗属生活补助十年一次性解决，不留尾巴。
社有资产全部公开拍买。
改革涉及的人员之多，工作量之大，前所未有。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系统人心惶惶。
文件一经下发，县社办公室电话被打爆，几位主要领导手机铃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上访员工一波接一波。
二
按照分工，我负责三个基层社改革工作。
一天，我和县房管局工作人员，前往糯租火车站，进行社有资产评估。
糯租火车站位于我县西北面的崇山峻岭中，是昆河铁路上的一个小站。左侧是奔腾不息的南盘江，右侧是依山而建、连绵不断的铁道线，一个名副其实的夹皮沟。
糯租村周围的山上，多为原始森林。清晨早起走在铁路上，可听到小鸟的叫声，啄木鸟如同敲打木鱼，原鸡欢唱＂茶花朵朵＂，鹧鸪呼叫＂鸡吃嘎嘎“，绿斑鸠“鸪鲁鲁＂私语，加上老水牛的“哞哞哞哞＂声……此起彼伏，组成妙不可言的自然交响曲，可陶醉心情，放松思绪，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认识五哥，源于这天晚上的一场饭局。
饭点到，基层供销社主任把我们引进了铁路边上的小饭店。
饭桌上，摆上经济实惠的乡野美食。
大家刚落坐，只听冯主任高喊一声：＂老五哥，你快点嘛，开饭啰！”
＂好，好。来了，来了。＂
我抬头看，走进来的是位中年清瘦汉子，初看上去我还错认成演员葛优老兄了！
只见他身上着灰色运动装，下身牛仔裤，汗迹斑斑，脚踏一双回力鞋，沾满泥土。更为独特的，生为男人，脑袋后面却用橡皮筋扎了一束马尾辫，十分另类。
我旁边刚好剩个空位。我忙站起来招呼他入坐，并转身拿了一套餐具递给他。
＂谢谢，謝谢，大妹子！这样叫你可以吗？”
＂很好，很好。＂我说。＂那我叫你什么呢？＂
冯主任说：＂你就叫他五哥吧，他是众人的郝五哥。＂
＂五哥好！＂我清脆地叫了一声，他嘿嘿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说：＂五哥，穤租我已来过多次了，以前从未见过你？＂
五哥说：＂我守在后山的一个化肥仓库，没事很少下山。＂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交谈，话题都围绕供销社改革的有关问题。
五哥很少说话，只是谁讲话时，他都会用心听。
我转过身，轻轻问他：＂五哥，你对供销社改制有什么想法，今后有何打算？“
五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们这辈人的命真是不好！什么事都遇到了。从参加工作哪天起，我就把一生托付给了企业，没曾想人到中年却面临改制下岗。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大家都一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听了五哥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在想，社会的发展，时代的变迁，有时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每个人都只能在变革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才能生存。
饭饱散席，五哥对我说：“大妹子，我想讨你个号码，以后有事方便跟你联系。可以吗？”
我把办公室座机号码给了他，并告诉说：＂只要是上班时间，我都在。＂
半年间，我多次往返穤租。每次都能遇见五哥，他会经常问我一些关于企业改革的事。
改制结束，五哥用自有资金和身份置换费，购得了火车站旁一间营业用房，开了家商店，主营农业生产资料和日用生活品。虽然由企业员工身份，转换成了个体工商户，所幸没有失业。
从他脸上慢慢舒展的笑容，我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欣慰。
三
一天中午，办公室小李给我引来一个人。我正在低头写字，抬头看到来人是五哥。
黑西装、红领带、铮亮的皮鞋。
胖了、精神了、年轻了。
唯一不变的，是后脑上飞扬的小辫子。
我端茶倒水递烟热情接待。
五哥说：＂大妹子，我今天是来请客的。＂
我问：＂孩子结婚吗？＂
五哥说：＂不是。这几年你也很少到穤租，我还以为你不在供销社工作了。＂
他告诉我，＂自从昆河铁路客车停运后，我购销店的生意不好做了。两年前我筹资20万元，经乡政府同意，在南盘江上架了座钢桥，解决了对岸山民到糯租赶街、交通不便的困难。＂
＂因为桥是我全额投资，政府批准可以收取过桥费。这样一来，我又有了一份收入来源。桥已建好，正在试通行，收入还可以。＂
＂我已选好良辰吉日，要举行‘踩桥’仪式，所以今天来请客！＂
五哥从挎包里取出请柬，恭敬递给我。我双手接过，心里充满喜悦和敬意。
＂五哥，您不错啊！修桥补路是积了大德了。谢谢五哥，我一定来！＂
踩桥那天，我如约赴宴，带去了真诚的祝贺。看到我们的到来，五哥高兴的样子溢于言表。
傍晚，在桥头值守室里，大家团团围坐，相互询问改制后同事们的去向和生活状况。
我说：“五哥，你一人守桥，白天与南来北往的山民交流，也还热闹。晩上只有过往火车的轰鸣声和南盘江的哗哗流水声，长此以往，日子一定会很枯燥吧？＂
五哥笑笑说：＂没什么，已经习惯了。每周媳妇从盘溪上来陪我两天。平时大黑（狗狗）和我作伴，夜深人静时，潘金莲会悄悄来和我约会呢！哈哈！＂
我满脸惊奇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五哥笑笑，从床头拿了一本书递给我：＂《水浒》里不是住着潘金莲吗？＂
众人大笑，好一个幽默的五哥。
我心里暖暖的，同时在心里祝愿五哥岁月静好，在今后的人生路上仍然勇担风雨。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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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丽华，云南玉溪人，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