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城南城北(小说连载/四/刘日龙)

文/刘日龙
 
(接上期)
 

9
 
城区三面临水,傍晚,火烧云映红了江面,章江、贡江、赣江波光潋滟,满目生辉。下午,郑劲松午觉起来,来到距家不远的渡口路老码头看人钓鱼,此刻,见天色向晚,他有了回意。坐久了,双腿有些麻,郑劲松用手按住膝盖,支撑着从一张有些年份的石凳上站起身子,与几位一道来看钓鱼的熟人打过招呼,抬腿往家走去。
 
进到家门,俞阿姨已做好饭菜,四副碗筷也早已在餐桌上摆好。大儿媳妇去世后,大儿子送来的一对孙女孙子一直随同俞阿姨和郑劲松生活,十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一个读初三,一个读初一,时下下午放学还没回到家里。
 
俞阿姨见郑劲松回来,调侃了他一句,你这个打饭时的,今天失算了哈!
 
郑劲松嘿嘿一笑,怪不得我,要怪还得怪你,你把饭做早了。
 
两人就坐下来等孩子们回来开饭。这当下,俞阿姨就又抬起头来,看着郑劲松,说,老郑,你下午出去后,田田又打电话来了。
 
嗯,田田怎么说?郑劲松接话。
 
还不就是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动身,她说好想我早点去!俞阿姨说。
 
我早就说过,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问题是这两个还在读书的,你要安排好啊!郑劲松答道。
 
接了田田电话后,我就去找了老大,老大老婆也在,说好了的,这段时间他们回去住一阵,等我从田田处回来后,再把他们两个接回来,反正也不会很长时间。俞阿姨说。
 

大儿子前些年再婚,对方也是二婚,身边还带了个女儿又小,这一对孙女孙子真要回到父亲家,生活恐怕多少还是要受点影响的,俞阿姨不能不上心。
 
郑劲松还是那句话,既然你们说好了,我没意见,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没多久,孙女孙子一前一后回到家,吃饭的时候,俞阿姨把自己要离开家里一段时间的事对两个半大孩子说了,孙女和孙子都说,奶奶,田田姐姐要生宝宝,我们高兴着呢。我们也不小了,回到爸爸家,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看着两个懂事的孩子,俞阿姨的担心稍稍放宽了些,背过身去,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俞阿姨等不及了,第二天一早,她照顾孙女孙子吃好早餐,又送他们出门,叮嘱好好上学,中午放学后就回到自己父亲家去,平时手脚要勤快些,自己的事要尽量自己做,不要添继母的麻烦。
 
等交待清楚,俞阿姨返回屋内,她走进里屋,提了头天晚上拾掇好的行李出来,准备去长途汽车站坐车。郑劲松问,要我送吗?俞阿姨笑笑,算了吧,你都这把老骨头了,能把自己照顾好就烧高香了!
 
突然又想到什么,俞阿姨放下行李,她折回里屋,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本存折。她把存折交到郑劲松手里,对他说,喏,这可是我们两个的全部家当,先放你这哈,省得到时说我连一点钱都不留给你备用。
 
俞阿姨走出门去。俞阿姨家住三楼,她出门下楼梯时,碰见从楼下上楼的对门住的女人。
 
说起房子,俞阿姨家这已经是第三次置换。她和郑劲松第一次搬来厂里时,住的还是干打垒的排房;数年后厂里建了几栋二层高的红砖房,专门分给中层以上干部,他们分得了一套;然后就是厂里兴建起数幢砖混楼房,他们又分得了现在住得这三室一厅。再后来便是房改,这房子就全成了自己的了。
 

俞阿姨的三个儿子没赶上厂里分房,各自结婚成家后,俞阿姨和郑劲松给每个儿子赞助了一点钱,其他的只好由他们自己想办法,东凑西凑,在厂区外购了二手房。本来,俞阿姨对自己的住房还是比较满意的,但偏偏两年前对门新搬进来一家住户,让她平白增加了不少烦恼。
 
工厂改制后,原有的职工各奔东西,有的职工出于各种原因把自己在厂里的房子卖了。俞阿姨对门的邻居,原来是厂里的设备科长,早些年跑去深圳,站稳了脚跟,一家人户口迁了过去,房子就也卖了。两年前搬进来的这户人家,男主人可能一直在外地打工,很少见他回来;女主人四十来岁,胖墩墩的,看样子脑袋也不是很灵光。
 
俞阿姨的烦恼,就出在这女的身上。这女的应该没有在外做事,整天在楼梯处上上下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平时出门丢垃圾,提个垃圾袋也不好好提,常常松松垮垮,垃圾漏出来,弄得楼梯上污浊不堪。
 
俞阿姨整洁惯了,把楼梯多次打扫干净后,忍不住要对对方说几句。刚开始,对方也不恼,一味向她嘿嘿傻笑,转身又是把垃圾弄得满地都是。次数多了,俞阿姨急了,有时把话说得重些,她脸一沉,说,有个做厂长的老公了不起是不,不要欺负我们老实人哈,小心猫急了也会咬人!
 
看来对方也不是个善茬,唉,自认倒霉吧,自己多扫扫就是!俞阿姨想。双方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两年了,虽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关系一直不咸不淡。
 
哎哟,看样子,这回要出远门啊。从楼下上楼的胖女人,这回主动与俞阿姨打起了招呼。
 
是哈,要在外面住上一段时间。俞阿姨礼貌性地回答她道,转而又习惯性地来了一句:我不在家,楼梯没人扫,你不要再把它弄脏了哦!
 
谢谢你啊,老这样说我!晓得的,你放心,你不在家,我少上下楼梯就是。咯咯咯咯,胖女人伸出肥手,掩住自己肥硕的下颌,神色怪异地竟一阵嘻笑。
 
见鬼了,这下脑袋瓜怎么灵光了?俞阿姨心里说。
 

10
 
俞阿姨和郑劲松嘴里说到的田田,就是俞阿姨早年失去母亲的外孙女。
 
田田大学毕业后,来到广东清远的一家耐克鞋签约厂工作。鞋厂是家大企业,效益好,在当地建了集资房,田田丈夫也在厂里工作,二人就把家安在了当地。这年,田田待产,她打电话给俞阿姨,要俞阿姨来陪她做月子、带小孩,心里也想趁机让俞阿姨出来散散心。俞阿姨疼爱田田,她打心眼里想去陪陪这个她一手拉扯大的外孙女。
 
俞阿姨这一走,便是半年。田田生了个儿子,俞阿姨心里高兴,本来还要等田田给儿子断了奶水再回的,哪想到家里出了个大事,郑劲松突然中风,瘫痪在床!
 
俞阿姨心急火燎地赶回家,郑劲松已被三个儿子送去医院住院,她赶紧来到医院,一见到卧床不起的郑劲松,便一连串地发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郑劲松不答话,只是眼泪叭哒叭哒地往下流。俞阿姨心里更加难过,她抓住郑劲松的手腕,说,老郑,你不要急,能好的,你能好的!
 
俞阿姨自始至终地陪着郑劲松,她同三个儿子一道,将郑劲松送往多家医院就诊,最后的诊断结果是,病人可能要终身躺在床上了。
 
俞阿姨把郑劲松带回家,除了把大儿子家的那对孙女孙子也接回家来照顾一日三餐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照料郑劲松身上。俞阿姨没有自己的时间了,没有一次睡个觉能超过两个小时的了,她瘦了,头发白了、掉了,腰板也没以前舒展了,但她无怨,无悔,郑劲松是她老公,他是她儿子们的爸爸,他曾经为这个家日夜辛苦地工作,她不能丢下他,她也不能没有他。
 
对俞阿姨的照料,郑劲松看在眼里,尽管身子不能动,但他还能说话。在床上呆了有大半年之后,一天,郑劲松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似乎异常挣扎,内心的煎熬把两只眼珠都要憋爆,他把俞阿姨叫来跟前,话未出口,两行老泪先顺着眼窝溢了出来。
 
老俞,我对不住你,我是畜生,我是畜生啊!郑劲松说。
 

俞阿姨心里一惊,老郑,你这是怎么了?
 
郑劲松用上排牙齿咬住嘴部的下唇,直到要把下唇咬破咬烂,半晌,他才吐出这么几句话:我,我,我这几年,让对门那个女人勾了魂了!特别是这半年,我,我,把钱都给了她了!我这病,都是吃、吃伟哥吃的,那女人,买了不少啊!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不是个人啊!
 
俞阿姨的天塌了。
 
她恨,她恶心,她觉得耻辱!俞阿姨使劲地捶着自己的胸脯,她声嘶力竭地哭喊道,郑劲松,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怪送你去各个医院,要钱用了,问你存折放哪了,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让病害的!你去死,你把你那些污七八糟带进棺材不好吗?郑劲松,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要你这么来污辱,这么来折磨!
 
俞阿姨哭过、喊过,就要冲到对门去,她要见到那女人。她不知道自己能拿那女人怎么样,她就是要见到她!等冲到门口,她又想起来,怪不得自从自己这次回来后,对门那女人竟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见到她踪影!她这是看到郑劲松中风了,郑劲松对她已经没有用处了,她就躲了,逃了!
 
受父亲和蔡婆婆影响,俞阿姨从未与外人吵过架,她找不出什么更恶毒的话来诅咒郑劲松和对门那个女人,要不然,她会把这世上最毒辣最凶相的语言,都一古脑儿地倾泻到他们身上,她要为自己讨个公道,讨个天理。
 
俞阿姨浑身散了架,一屁股坐在自家房门的地下,此刻,俞阿姨去田田处那天,对门那女人在楼梯口曾经不同寻常对俞阿姨说的那几句话,是多么的阴阳怪气,是如此的魑魅魍魉,它们就是一根根毒针,在往俞阿姨的心口扎,使命地扎,狠劲地扎,直到扎得她眼前一黑,另一个身子从她的身子里飞出,俞阿姨才觉得自己完全轻松了,不哭了,不痛了。
 
(未完待续)
 
摄影  祥瑞(路开文化)




刘日龙,1965年生,江西赣县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章贡区作家协会主席。坚持业余创作,以亲情散文、小小说见长,作品散见各地报刊,著有个人散文集《永远的温馨》(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年12月)、诗集《我问自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7月),与人合著《一生只做一件事》(光明日报出版社,2017年4月)、《关爱与礼赞》等。赣州路开文化公益活动召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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