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小站往事(沈丽华)

文/沈丽华
 

昨天,我在朋友转发的一则微信文章里,看到一句话:“很多人热爱战争的原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战争。”
 
深以为然。
 
我生在新中国、长在新社会,没有经历过兵荒马乱的战争、颠沛流离的逃亡、国破家亡的痛泣、妻离子散的悲伤,深感幸运。
 
但是,我也曾经切身感受过局部战争带给民众的不安宁,亲眼看到过战争的流血场面。
 
1979年的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当时我19岁,在昆河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火车站工作。
 
大战之前,每天都有满载着大炮、坦克、弹药、医疗救护、工程装备等军需物资的大棚车、平板车、闷罐车,风驰电掣般的从小站上经过。
 
记得有一天,站里接到通知,中午将有一趟专列,运送解放军战士开赴前线,经停小站,要做农产品补给和加水。
 
地方政府通知就近单位,派出人员,协助做好服务工作。
 
我被分配给解放军战士供应开水。
 
呜呜,随着一声长鸣,火车像一条巨蟒,准点并缓缓地驶进火车站,安静的站台,顿时热闹起来。


 
火车停稳,车门打开,我手提两把大茶壶,走进车厢。
 
“倒开水,倒开水!有需要的吗?”
 
战士们陆陆续续地站起来,把军用水壶递给我接水。
 
靠车窗旁,坐着一位战士,身上紧紧裹着一件军大衣,头部一直朝向窗外,很安静。
 
我问:“同志,你需要开水吗?”
 
战士转过头来。哦,很年轻,英俊的一张脸,脸上挂着微笑。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烁着青年军人常有的、无所畏惧的坚定目光。
 
他把水壶递给我,随口问道:“小妹妹,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答:"清溪火车站,昆河线上的站点。”
 
我悄悄地问他:“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他说:“保密。”


 
我帮他倒满水,再往前走,当走到两个车厢的连接处,战士突然追上我说:“小妹,等一下!”
 
他有点害羞的对我说:“小妹,我想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可以吗?”
 
我说:“可以啊。”
 
他说:“我叫何志国,四川人。你能记住吗?”
 
我点点头说:"能记住。”
 
火车汽笛声响起,停车时间到。我急忙下车。
 
火车渐行渐远,我突然鼻子酸酸的,抬头默默地凝视着远方。
 
何志国,何志国,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当晩,我把它写进了日记本里。
 
反击战打响后,铁路上的运输更加繁忙。南下的是军需物资和兵源,北上的是战场上受伤的解放军战士,大部分是重伤员,送往后方的军区总医院治疗。
 
运输伤员的车,是平时装运货物的闷罐车厢。一副副担架上,躺满了伤员。有些伤员粗俗的叫骂声和痛苦的呻吟声,让人心生难受和酸楚。
 

我看到,一位伤员的担架摆在车门口,两名卫生员正在清理伤员排出的大便。
 
卫生员问我:“哪里有温水?”
 
我急忙跑到车站开水房,提来一壶温水。
 
卫生员告诉我,伤员是掉下陷阱里,被锋利的竹尖剌破大腿和腹部受伤的。他身体浮肿、浑身动弹不得,只有从他紧咬的腮帮中,看得出他正承受巨大的不安和疼痛。
 
那些日子里,只要有伤员专列经停小站,我都会挨个车厢寻找,我想找何志国。有的伤员头部被包扎,只露出眼睛,根本看不清是谁,我就问名字。但是,一直无果。
 
战争结束了,长长的边境线上,青山处处埋忠骨。
 
我曾经到过老山、者阴山、河口、屏边等几乎所有的烈士陵园,每到一处,我都会耐心、细致地在墓碑上寻找一个名字。
 
我没有看到那个名字。
 
几十年岁月如烟,许多的记忆渐渐成了箱底的老照片。
 
望着烈士陵园里高耸的纪念碑,我突然间醒悟,从今以后,不找了。
 
(沈丽华 供图)

我早就应该想到,他还活着!对,他还健康快乐地活着。
 
你看吧!戊边疆,做忠诚战士;返家乡,退伍不退色。他,洗去战场尘埃,脱下绿色军装,佩带军功章,回到了家乡。不久后又当上了村党支部书记,带领着乡亲们,在希望的田野上,实现着改变家乡落后面貌的梦想,脱贫致富奔小康。如今也年过花甲,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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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已经60岁了,小站里的这段往事,已过去整整40多年,成为历史。
 
我时常想,历史是什么?
 
历史就是哪些让人记住的人和事。
 
本期图片除署名外,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沈丽华,云南玉溪人,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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