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日龙
１
李秋苹长得不漂亮，个子矮，五官扁平。穿着一身单位发的浅蓝色布质工装，衣裤肥大臃肿，一点都不显身段。四十大几的人了，头上随意扎了两个羊角辫，一个高一个低；用的橡皮筋，也是不配对的，一根是有些泛黄的宽带布包皮筋，另一根却是细如麻线的裸色皮筋。
陈天亮见她第一眼，心里就想，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心思收拾自己心情的人。他还想，下次来，是不是要帮她带几对好看一点的橡皮筋来呢，老婆梳妆台上，就有好些缠了丝线的橡皮筋，花里花哨，堆在一个方盒子里，偷偷拿走几对，老婆肯定也是不会发现的。
陈天亮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心眼多，鬼点子也多，用他老婆的话来说，老不正经，我都嫁孤嫁绝！
陈天亮与李秋苹的交集，缘于区里的一个拆迁项目。城市发展，需打通一条道路，冠名为ＸＸ路西延，这就涉及到拆迁。项目所在地街道办事处人手不够，区里便从各部门（单位）抽调人员，组成若干工作组，分户包干，与红线范围内的住户面对面沟通，直至签订房屋征收安置协议。
陈天亮是一家区直部门副职，作为抽调人员，他到项目指挥部报到完，先分在另外一个组，不负责李秋苹这户。又过个把月，他们组圆满完成任务，正准备好好休息几天，指挥部副总指挥罗庆良副主任把陈天亮叫了去，先递了一根烟让他抽，然后说，同你商量个事，怎样？
罗副主任曾做过陈天亮单位一把手，后提拔到区人大常委会做副主任，ＸＸ路西延项目启动后，为加强工作领导，区里派了他来负责项目指挥部的日常工作。他多年来对陈天亮的工作比较认可，平时待人又随和，陈天亮打心眼里对他感到亲切。有了这层原因，罗副主任这一说，陈天亮还能有什么犹豫的，当即道，领导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罗副主任便把事情的原委同陈天亮说了。原来，项目拆迁还涉及到市里一家直属改制企业的一幢老旧宿舍楼，原本由另外一个组负责。这个地块的拆迁先期已经启动，半年下来，所涉三十多户户主的工作均已做通，唯有一户迟迟工作做不下来，罗副主任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陈天亮，要他去支援一下。
领导，你就这么相信我？陈天亮说。
罗副主任笑了，不是说你就喜欢做女同志工作吗，这户户主是个女的，正好对你胃口！
领导，这可不是好事哟，传出去，我这名声可就毁了！陈天亮说。
罗副主任抬起手，冲陈天亮扬了扬，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烟头火光一闪，划出一缕烟迹。陈天亮，我还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是你怕的！
陈天亮四十多岁，平时就喜欢开个玩笑什么的，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人这一辈子，要做很多事，也不是每件事都那么重要，说说笑笑，亦真亦假，不就过去了！再说，此次抽调过来后，也确实是有几户大家看来有些难缠的女户主，都是在他的手上签订了房屋征收安置协议，他对自己的工作也是有一定信心。见罗副主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天亮不好再说什么，反而在心里暗暗添了期待。
好，既然领导这么看重，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李秋苹就出现在了陈天亮的面前。
２
来见李秋苹之前，陈天亮先找了负责她这户拆迁在内的工作组组长，了解了一下李秋苹的基本情况。说及李秋苹不愿配合工作的情形时，组长一脸恼怒：先是提一大堆要求，看不从，就避而不见；再后，就干脆耍赖，你说东她说西，把我们工作人员当空气。我们都换了好几茬人了，就是拿她没办法！
组长是位年轻同志，事业心强，工作没做好，明显有种挫败感。领导派陈天亮来，看得出他对陈天亮也没抱太大希望，说话语气很是低落。陈天亮不想受他情绪影响，便没再追问过多细节，待组长把情况简单介绍完，陈天亮看了下时间，接近下午六点，应该正是李秋苹下班回家时候，就说那我先去见见她。组长问要不要我陪你去，或者派个人同你去，陈天亮说不用，告诉我她家具体位置就行。
陈天亮来到李秋苹家门口时，李秋苹刚好下班到家，他们俩就在她家门口搭上话了。楼口处有一扇窗户，一束傍晚的阳光透进来，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打在李秋苹身上，陈天亮好看不看，单单就把眼光落在她的两个羊角辫上。
李秋苹吗？陈天亮问。
你？
陈天亮就自报了家门。
哎哟，又换人了，你们就这么抬举我！李秋苹嘻嘻一笑。
果真是厉害角色。
陈天亮也不是吃软柿子的。
要是我工作做不下来，还要换人的。陈天亮说。
李秋苹：好啊，好啊，欢迎！
陈天亮又说，你这欢迎，是欢迎我呢，还是欢迎再换人？
李秋苹盯着陈天亮看，都欢迎。这下行了吧？
陈天亮：你早说，不就省得我问了！
李秋苹惊诧地看着陈天亮，这几个月来，上门做工作的人一茬一茬，还从没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她拿出钥匙，插入锁孔，再一拧，门就开了一条缝。要进来坐吗？
陈天亮见好就收，今天先来认个门，留个电话，等哪天你有空，我们再聊！
陈天亮转身下楼，待走到下面一层楼梯的拐角处，才听到李秋苹家关门的声音，叭哒一响。
陈天亮心里一喜，有了！
３
一连几天，陈天亮按兵不动，并不主动找李秋苹，李秋苹这边也没动静。看来，拆迁工作不但比政策掌握程度，还得比耐性，此话不假。
接着是个星期六，李秋苹仍没半点声息，陈天亮有些坐不住了，考虑到李秋苹不用上班，就寻思着是不是去找她一下，但到底还是忍住。星期天，眼看一个上午就要过去，陈天亮还是没接到李秋苹的任何电话或者信息。这下，陈天亮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脑子里全是她，心里想，碰着比你还硬皮的了，不行，得主动出击！
正泄气，电话就来了。电话那头，李秋苹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你不是派来做我家工作的吗，你来都不来一下，还要我先找你，你就是这样做工作的，我家就这样被撂着吗？
隔着电话，陈天亮都能想像得出李秋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掩饰住自己的偷笑，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口吻，噢，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有其它事耽误了。
顿了顿，陈天亮才说，你今天有空，是吧，这样吧，我现在就过来。
半个小时后，陈天亮驱车来到李秋苹家所住的楼下。原本一同住在这幢宿舍楼的其他住户，均已弃房搬走了，楼下是一块空坪，显得很冷清。陈天亮放好车，锁上车门，凭着上次去见李秋苹的印象进了其中一个楼道，上楼，再上楼，在四楼第一次与李秋苹见面的那扇房门前，陈天亮又注意地看了一下那天有阳光透进来的楼口上的那扇窗户，不自觉地就笑了。
抬手敲门，很快，里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门口走近。门开了，李秋苹站了出来，她这天穿了一身运动外套，还是第一次见她时工装的颜色，浅蓝，头上照例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一只倔强地往上翘，一只无精打采地往下耷拉。陈天亮一见，脑海里马上跳出大学时读过的唐代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当然，此为反喻。
李秋苹：咦，又是你一个人？
陈天亮：怎么了，不行？
李秋苹：别人来，都是三个五个的。
陈天亮：那你是喜欢人多，还是人少？
李秋苹：你说呢？
陈天亮：我怎么知道！
好吧，进来吧！李秋苹没再接陈天亮话，她瞪了陈天亮一眼，把陈天亮让进屋内。
４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住宅，装修已显陈旧，摆设倒显整齐。李秋苹所在的这家市属改制企业，之前比较红火，是市内第一批建水泥框架职工宿舍楼的。此次拆迁征收，给出的政策上，安置方式有产权置换和货币补偿两种，货币补偿方面，尽管宿舍楼属于逐步淘汰的空心楼板房，但因为地段好，第三方出具的房屋估价只是稍低于市区新建楼房的平均价格。也就是说，这些老住户如果选择货币补偿，只需再出个八万十万，就能拥有一套同等面积的新楼房，条件不能说不优惠。也正因为如此，大多数老住户都欣然接受此次拆迁，很快就签订了征收安置协议，有几户拖着不办的，经过反复工作，最终也把工作做通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李秋苹一家。
李秋苹离异，前夫当年也是这家企业职工，后企业改制，前夫分流下海经商。不知什么原因，十多年前，两人离婚，前夫要了儿子，把房子留给了李秋苹，自己搬走了。这以后，李秋苹接了母亲过来，与自己同住。
你母亲呢？陈天亮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后，见家里只有她一人，就问。
去我哥那了。人都搬走了，我平时又要上班，没人说话，她住不习惯。李秋苹一边帮陈天亮倒茶，一边回答道。
就是嘛，你看，你母亲都住不下去了，你还不搬？陈天亮抓住机会，抛出了正题。
不料，这话，一下子打翻了李秋苹的火药桶：什么不搬，我怎么搬，又搬到哪里去？你们说说容易，有为我们平民百姓着想？
陈天亮内心一乐，要的就是这一效果。他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空白页，心里巴不得她越激动越好，嘴里却说，你不要激动嘛。这样吧，你把你的不满说出来，我一一记一下，然后我俩再来理个头绪！
好，你愿记，我就愿讲！李秋苹一屁股坐在陈天亮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你们出台的拆迁方案，有征求过我们每个人的意见吗？二、国家都规定，先安置，后拆迁，如果我选择产权置换，那我的房子你们先建好了吗？三、再说货币补偿，你们口口声声说已经很划算，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已经住得好好的，干嘛还要另外加钱去买房？四……
李秋苹越说越激动，一连说了十多个理由。这些理由，在陈天亮看来，有的有一定道理，有的是她的片面理解，但更多的还属个人的胡搅蛮缠。一句话，照她说来，此次拆迁就必须重新来过，之前那些已经签了协议的，都得推倒重签，翻烧饼。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说完了？李秋苹终于停了下来，陈天亮抬起头，看着她，问。
还不够吗？李秋苹眼睛一挑，没等陈天亮答话，她两只手往沙发扶手上一撑，一下就窜到陈天亮面前。我来看看，你到底全部记下没有？说着一把从陈天亮手里抢过笔记本。
好啊好啊，糊弄人是吧？！李秋苹一看陈天亮的笔记本，顿时嚷了起来，声音尖得吓人。她抓住其中几页，用力就要撕。
别撕，别撕，我有用！陈天亮把手里拿住的一支笔往座位上一扔，双手急速压合在李秋苹手上。
陈天亮的笔记本上，一个字也没记，李秋苹激动地说着话的时候，他只是在笔记本上给她画像。陈天亮的画法不精，画了半天，也只画出她的一个头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倒是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煞是分明。
这次见面，两人有些不欢而散。陈天亮重新拿回笔记本后，对李秋苹说，放心，你刚才说的，我都全部记在心里了。我回去后，同大家商量一下，看到时怎么答复你！
李秋苹不依不饶，那你画我，什么意思？
陈天亮不假思索，你好看哦！
鬼话！李秋苹狠狠地回敬道。
５
陈天亮从李秋苹家下得楼来，并没有往自己车子去，而是走出这幢宿舍楼的院子门口，站在街面上。正对面是一条大街，一直延伸着往东面而去，一眼看不到尽头。街道两边，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依次耸立，宽敞的市区大道车水马龙。再往南北方向看，也是新近拓宽的市区大道，行道树郁郁葱葱。陈天亮所站位置，正好处于三条大道的结合处，背后的这幢老旧宿舍楼，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东西大道的纵向贯通。
对这座城市，陈天亮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二十多年前，他从县里农村考入这座城市的一家省属高校。就学期间，他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对它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常想要是自己能成为这城市的一员，那该多好。令他自己没有想到的是，毕业后，他果真分配在了这座城市，而且直接成了这座城市行政管理的一员。从那时起，虽然表面上一贯的大大咧咧，但在骨子里头，他一直暗暗地告诫自己，自己是幸运的，我要好好地工作，无论如何得对不往它的接纳。
此刻，站在这日新月异的城市一隅，陈天亮的内心又涌动起多年来埋藏在内心的那些温暖情愫。他转过身去，再次看着背后这幢横亘于眼前的老旧宿舍楼，一时间，对自己身上所承担的工作，他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
要打车吗？不知什么时候，一部的士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位光头，隔着摇下的驾驶窗问道。
噢，不用不用！陈天亮回过神来，回答道。
的士在他面前往东一拐，汇入东大街的车流里。陈天亮见车子远了，转身进得宿舍楼的院内来。刚走几步，他突然灵光一闪，那的士司机的光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６
第二天下午，李秋苹正准备下班，陈天亮给她去了个电话：我正好从你们单位门口过，接下你回家，正好在车上也可谈下你家拆迁的事，怎么样？李秋苹一怔，略一迟疑，继而说好。她上下班本来都是骑电瓶车的，路程也不算很远，陈天亮这个电话，让她有些突然，本能想拒绝，只是又听他说到拆迁的事，就答应下来。
李秋苹在单位上做出纳，放下电话，她收拾好办公室，锁上门，径直来到单位门口，陈天亮站在一部车子的门边，满脸笑意地候着她。
李秋苹走近，陈天亮拉开副驾车门，夸张地做了个邀请上车姿势。等李秋苹上车坐好，他关上门，绕过车头，从另一侧上车。陈天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侧过脸，对李秋苹说道，很久没有这待遇了吧？
李秋苹听出他话里有话，还真是，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过嘴里却不认帐。有什么稀罕，如果想，随时都有！
陈天亮会心一笑。这段时间，他做了些功课，从外围了解了一下李秋苹的生活状况，知道她离异后还没有真正找过人，单位上有个同事，姓蔡，丧偶，一直在追求她，但她似乎从未动过心，几年下来，二人关系若即若离，不见有什么实质进展。陈天亮琢磨，李秋苹之所以遇事爱钻牛角尖，应该与她长期单身有关，要解开她的心结，可能还要从她的感情生活入手，当下他特意用这话来撩拨她，也是事先盘算好的。
那是，那是，像你这样的女子，还怕没人追！陈天亮不失时机接上话去。
李秋苹：我除了长得不好看，其他哪方面比别人差，不缺手缺脚，又有正式工作，还有自己的房子……
喂喂，打住，谁说你不好看了？很好看啊！陈天亮又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一个人好看不好看，主要看眼睛。你看你的眼睛，多有内容，一看就是有故事的！
李秋苹：讨人欢心是不是，你还要不要开车？
要，要！陈天亮见李秋苹脸上飞出两朵红晕，知道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嘴角边不易察觉地浮出一丝得意。他一拧钥匙，车子便发动了。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车多人多，小车、电瓶车、行人各不让道，一位女子骑着部电瓶车，一条鲶鱼似的贴着陈天亮的车头横身穿过，逼迫陈天亮猛一刹车，好险！陈天亮本就话贫，加上今天心情好，并不生气，对着车玻璃嘀咕了一句，这女的开这么快，肯定是去约会！李秋苹瞟了他一眼，就你想得出，好好开车！好嘞，你放心！陈天亮应道。
车子开出不到二百米，陈天亮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免提。
老大，在哪里？哦，是你这家伙啊！路上。我有事找你，一起吃个饭。我车上还有人。一起来啊，急事。
陈天亮转头看了一眼李秋苹，征询道，我一个小兄弟。一起去，好吗？李秋苹犹豫，陈天亮不等她发话，告诉对方：好，发个地址我！
人家请客，我去合适？陈天亮放下电话，李秋苹问。
陈天亮：有美女，他还巴不得呢！再说，反正你也一个人，省得自己煮，能蹭一餐是一餐。
陈天亮的这一波操作，李秋苹看在眼里，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好像自己正被他带入另外一种生活节奏，想挣脱，又似乎很受用；说是开心，中间又似乎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唉，算了吧，别想这么多，且让他去，关于房子的事，吃了饭再说吧！李秋苹在心里这样想道。
７
打电话给陈天亮的是赵南生。当年陈天亮在办公室给领导做秘书，赵南生是领导的司机，两人关系好，有事没事常滚在一起。这几年，领导调走，陈天亮到了另一个部门，公车改革后，赵南生不做专职司机，安排在另一个单位搞后勤。虽然不在同一个部门了，但两人私下仍是见熟不见生，有事没事总要彼此厮混。
按赵南生发来的地址，陈天亮把车开到一家饭馆门口。刚下车，赵南生顶着个大光头迎了上来。我小兄弟，赵南生。陈天亮对李秋苹说，又向赵南生介绍了李秋苹，赵南生嗨嗨一乐，欢迎美女！
进了饭馆，沿着一侧墙壁，三人上了二楼，走进一个小包间。包间没有其他人，陈天亮问，怎么，就我们三个？
赵南生：是。吃饭，又不是打老虎，要这么多人干什么！转而又对李秋苹，李美女，你说是不？
李秋苹还没从这突然的饭局反应过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陈天亮抢先帮她说话了，不要左一声美女，右一声美女的，人家又不是同你很熟！
见面就熟了嘛，你们之前，不是肯定也不熟！再多见几次，恐怕我都能单独请李美女了，你说是吧？赵南生并不看陈天亮，两只眼睛一直落在李秋苹身上。
李秋苹被赵南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开口道，你们两个，看来都是一路货色，就喜欢打卦！
赵南生：哈哈，李美女说对了，我这打卦功夫，都是我老大带出来的！
三人落座，趁还没上菜，赵南生向李秋苹讲起了笑话。你别看我这老大，平时舞文弄墨的装斯文，脸皮厚着呢！别人说他长得不好看，你猜他怎么着，盯着人家，要人家死命往他脸上看，说什么看他的眼睛，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还说一个人好看不好看，主要是看一个人的眼睛有没内容。别人如果回避他的眼神，他就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非得让人家说他好看才罢休！
嗬嗬，又来了！李秋苹一听，立即想起刚才一上陈天亮的车时，陈天亮对她说的关于眼睛的那句话，心底有口深潭，被一粒小石子叮当一声，漾开了水面。
我死皮赖脸，你呢，又能好到哪里去！陈天亮不甘示弱，秋苹同志，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同这小子闲逛，来到一家理发店。我头发长，想理个发，他呢，非要另一个小姑娘替他洗头。人家小姑娘都说，你都大光头，肾亏肾得玻璃球，洗什么洗？他不让，硬要洗，洗完后，让我把钱一起付了，等出来，还说这小姑娘的小手怎么怎么圆润，舒服！
李秋苹就又抬头看赵南生的光头，灯光下，贼亮贼亮的，忍不住喷地一笑。
菜上来后，陈天亮和赵南生两个人仍没停下来互相揭短，整个饭局，笑声不断。吃完饭，笑话才停下，一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三人起身告辞。
车上，李秋苹还在回味陈天亮和赵南生两个人之前讲的一个个笑话，就问，你们怎么能过得这么开心呢？
陈天亮：你也可以呀！
李秋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
陈天亮：我看啊，你现在开心不起来，根子还在想事想得太复杂。生活嘛，哪有这么多这纠结那纠结，简单点好。
稍停，陈天亮又说，比如这拆迁，大家都能接受，要是换了我，就认这点就行了。
不会吧，扯来扯去，怎么又扯到这个事上来了！李秋苹一听，差点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陈天亮腾出右手，在李秋苹肩膀上轻轻一按，喂，你怎么老是容易这么激动啊，我随便说的。说错了，向你道歉哦，不要往心里去！
你！李秋苹本来还想争辩两句，再听陈天亮这样一说，只好欲言又止。
车子开到李秋苹家楼下，停住。李秋苹：我上次讲的拆迁的事，你都还没有回复我呢，要上去坐坐吗？
陈天亮：今天太晚了，还是再改个时间吧。
李秋苹打开车门，下车，临要走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跟你那个小兄弟，是不是在搞什么鬼，明明讲有事要同你讲，怎么一直不见你们提起？
哎呀，还真是，你不提，我都忘了。陈天亮一拍大腿，不行，等下我得马上打电话他！
李秋苹：别装了，你们两个肯定有鬼！说完，转身离开，进了楼道。
李秋苹猜测得没错，这顿饭局，就是陈天亮有意安排的。那天在李秋苹家这幢楼的路边上，的士司机的光头提醒了陈天亮，陈天亮找来赵南生，特意叫他请顿饭，目的就是同李秋苹拉近下关系，没想到的是百密一疏，到底让李秋苹发现了端倪。
幸好，当晚，陈天亮的手机上收到李秋苹发来的一条信息：你同其他人不同，有心了，谢谢！
８
李秋苹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陈天亮却并不着急，他没有急着找李秋苹正面交锋，更不急着巴望她立即就把房屋征收安置协议签了。通过大量的外围走访了解，陈天亮知道，要彻底打开李秋苹的心结，还有一个人不能不见。这期间，指挥部副总指挥罗庆良副主任和拆迁组组长几次过问他工作进展情况，他抿嘴笑笑，嘴里说应该快了，再给我几天时间，但在大家眼里，又不见他有什么实际行动，每天见他来到办公场所，不是同大家打卦讲笑话，就是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看报纸，要不就在随身携带的那本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陈天亮认定能彻底打开李秋苹心结的人，是李秋苹的哥哥。李秋苹哥哥是市直单位一个部门的主要领导，兄妹二人早年丧父，感情深厚。拆迁组组长曾告诉陈天亮，李秋苹多次拒签房屋征收安置协议后，拆迁组也多次上门拜访过李秋苹的哥哥，寄望于从她哥哥处得到支持，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陈天亮心里清楚，如果自己的工作能得到李秋苹哥哥认可，最终说服李秋苹的事则柳暗花明、水到渠成。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接着便又是一个星期六来了。一大早，陈天亮给李秋苹打电话，说是要去她哥哥家见见她母亲。李秋苹猜不透陈天亮葫芦里卖药——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货色，只是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已经很难拒绝陈天亮提出的任何建议，加上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母亲了，就一口答应下来。
李秋苹哥哥家住新区，母亲、哥哥和嫂子均在家。随李秋苹进得屋后，陈天亮热情地与她母亲首先打招呼，见老人耳背，连说了几声阿姨好，接着把自己掏钱特意买下的一大袋水果，放在老人面前的一张茶几上。
老人八十多岁，人有些糊涂，开口就问，你就是小蔡吧？
陈天亮一愣。这边，李秋苹马上打住她，妈，什么小蔡不小蔡的，人家不是，是拆迁的干部！
哎呀，我听人家说，讲有个小蔡，一直在追你哦……老人嘟哝道。
陈天亮一听，当即明白过来，再看李秋苹，脸色涨得通红。虽然是第一次见李秋苹家人，陈天亮那插科打诨的老毛病又不识时机地犯了出来，阿姨，还真不要说，如果我是小蔡，那就好了哦！
你，欠揍！李秋苹抓起茶几上那袋水果中的一个苹果，做出要往陈天亮身上扔的样子。哈哈哈哈，母亲、嫂子、陈天亮都笑了。
李秋苹哥哥坐在客厅的主沙发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瞅着陈天亮，脸色舒展开来。你就是陈天亮吧，我妹妹几次在电话里提到你，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果然见识！我也知道你今天来意，表面上是来看我母亲，实际上是要见我，好吧，有什么就说吧！
领导，是这样的。陈天亮从屁股兜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坐到李秋苹哥哥旁边空出的沙发位置上，我先给您看件东西！边说边翻开其中的一页。
李秋苹和她嫂子也凑过去看。页面上，是一个女子的头部轮廓，两只羊角辫高高翘起，头部的四周密密麻麻地伸出许多短线条，足有二三十根，每条短线条分别对应一行文字，整个画面，活脱脱就是一只动怒而发的刺猬。
领导，我这画的是秋苹的目前大脑结构图，你看，围绕这拆迁，她生发了多少这问题、那问题。每个问题，单看似乎都有一定道理，联系起来看却又似乎完全没有逻辑，有的甚至自相矛盾。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生怕她要彻底崩溃的，所以就想劝她不要弄得这么复杂，大家能过去，你也能过去。我不知道我这想法对不对，所以就来拜访您了！陈天亮说。
屋内气氛突然凝固起来。李秋苹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几条细细的青筋，瞬间又眼圈一红，一汪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为房屋拆迁的事，李秋苹睡不着、吃不下，表面上若无其事，可事实上，又承受了多少因为别人的误解而给她带来的委屈。这拆迁的事，她哪里就不想真配合呢，只是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遇事老一团乱麻，而作为一位单身多年的女子，身边又没一个好商好量的人，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她不服气啊！
李秋苹的大哥和嫂子同样吃惊不小，他们的眼光先是相互对视了一下，接着转向李秋苹，再接着就全落在陈天亮身上。
你这样做工作的，我还是头一次碰到。李秋苹哥哥定定地看着陈天亮，脸上透露出赞许。实话给你说吧，这道路西延项目，虽然由你们区里实施拆迁，但同时也是市里的重点项目，我妹妹不配合，作为市直单位的一个领导，我的压力也不小。之前，我没有更多表态，是考虑到这房子是我妹妹的，最好由你们把工作做通，省得以后她有什么埋怨，要冲我这个哥哥来。行了，再多的话我也不讲，就凭你这张画，我今天也要替她做回主！
李秋苹哥哥看着李秋苹，神色严肃。你等下回去，就把协议签了，是货币补偿，还是产权置换，你自己定。要放东西，要找地方住，你就到我家里来。我和你嫂子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还没对你说！
９
我就说了吗，陈天亮这小子，肯定有办法！拆迁指挥部里，送走刚签完房屋拆迁安置协议的李秋苹后，大家悬着的一颗心全松驰下来。罗庆良副主任向一屋子的人轮流发了一通香烟，高声嚷道。
负责李秋苹所在楼栋拆迁工作的工作组组长，向陈天亮作揖叩拜，积压在身上许久的阴霾一扫而光。一个字，服！我现在才明白，怪不得你第一次去李秋苹家，我问要不要让人陪你去，你说不用，原来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陈天亮故意激他。
暧昧！不等拆迁组组长回答，罗庆良副主任脱口而出。
众人轰地大笑。
罗庆良副主任抬手一挥，大家止住笑。罗庆良副主任：不过哈，这暧昧工作法，大家还真要好好思考思考，不悟出个道道来，也不是谁想学就学得到的！
陈天亮十分享受，心里说，那是，不信，你们都试试看！
半个月后，有一天傍晚，陈天亮接到李秋苹电话，说要回请他吃顿饭。陈天亮当然不推辞。李秋苹选定的吃饭地方离陈天亮家不远，陈天亮步行赴约。走出自己住宅小区门口，陈天亮见路边有家精致小饰品店，下意识地想到什么，他走了进去，不久又走了出来，步子轻快地走在这座城市干净整洁的人行道上。
到了吃饭地方，陈天亮发现在座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李秋苹介绍，我同事！陈天亮想都不用想，蔡同事！李秋苹眉角一扬，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跳了几跳，嗯哼！
蔡同事在一旁发话，这次拆迁，秋苹选择的安置方式不是货币安置吗，我今天同秋苹去看了市中心的几套二手房，基本确定其中一套，她高兴，说要请你吃个饭！
祝贺祝贺！陈天亮连连道喜，又对蔡同事一笑，我送个东西给秋苹，你不介意吧？
李秋苹圆眼一睁，我又没有卖给他，他介意什么？
这就好！陈天亮从口袋里拿出一对橡皮筋，摊在手心，两根宽边布艺橡皮筋平躺着，上面各缠着粉红色丝线，像彩色布条上撒了金粉，又宛如夜幕中的星星点点。陈天亮把手伸过去，喏，这个送你！
李秋苹摸摸脑后的两只辫子，手触摸到系扎辫子的二根橡皮筋骨，脸上刷地一红。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接过陈天亮递过来的橡皮筋，莞尔一乐，戏谑道，不会是偷你老婆的吧？
陈天亮：哪敢，要是让她知道，还不开除婚籍！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１
李秋苹长得不漂亮，个子矮，五官扁平。穿着一身单位发的浅蓝色布质工装，衣裤肥大臃肿，一点都不显身段。四十大几的人了，头上随意扎了两个羊角辫，一个高一个低；用的橡皮筋，也是不配对的，一根是有些泛黄的宽带布包皮筋，另一根却是细如麻线的裸色皮筋。
陈天亮见她第一眼，心里就想，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心思收拾自己心情的人。他还想，下次来，是不是要帮她带几对好看一点的橡皮筋来呢，老婆梳妆台上，就有好些缠了丝线的橡皮筋，花里花哨，堆在一个方盒子里，偷偷拿走几对，老婆肯定也是不会发现的。
陈天亮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心眼多，鬼点子也多，用他老婆的话来说，老不正经，我都嫁孤嫁绝！
陈天亮与李秋苹的交集，缘于区里的一个拆迁项目。城市发展，需打通一条道路，冠名为ＸＸ路西延，这就涉及到拆迁。项目所在地街道办事处人手不够，区里便从各部门（单位）抽调人员，组成若干工作组，分户包干，与红线范围内的住户面对面沟通，直至签订房屋征收安置协议。
陈天亮是一家区直部门副职，作为抽调人员，他到项目指挥部报到完，先分在另外一个组，不负责李秋苹这户。又过个把月，他们组圆满完成任务，正准备好好休息几天，指挥部副总指挥罗庆良副主任把陈天亮叫了去，先递了一根烟让他抽，然后说，同你商量个事，怎样？
罗副主任曾做过陈天亮单位一把手，后提拔到区人大常委会做副主任，ＸＸ路西延项目启动后，为加强工作领导，区里派了他来负责项目指挥部的日常工作。他多年来对陈天亮的工作比较认可，平时待人又随和，陈天亮打心眼里对他感到亲切。有了这层原因，罗副主任这一说，陈天亮还能有什么犹豫的，当即道，领导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罗副主任便把事情的原委同陈天亮说了。原来，项目拆迁还涉及到市里一家直属改制企业的一幢老旧宿舍楼，原本由另外一个组负责。这个地块的拆迁先期已经启动，半年下来，所涉三十多户户主的工作均已做通，唯有一户迟迟工作做不下来，罗副主任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陈天亮，要他去支援一下。
领导，你就这么相信我？陈天亮说。
罗副主任笑了，不是说你就喜欢做女同志工作吗，这户户主是个女的，正好对你胃口！
领导，这可不是好事哟，传出去，我这名声可就毁了！陈天亮说。
罗副主任抬起手，冲陈天亮扬了扬，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烟头火光一闪，划出一缕烟迹。陈天亮，我还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是你怕的！
陈天亮四十多岁，平时就喜欢开个玩笑什么的，拿他自己的话来说，人这一辈子，要做很多事，也不是每件事都那么重要，说说笑笑，亦真亦假，不就过去了！再说，此次抽调过来后，也确实是有几户大家看来有些难缠的女户主，都是在他的手上签订了房屋征收安置协议，他对自己的工作也是有一定信心。见罗副主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天亮不好再说什么，反而在心里暗暗添了期待。
好，既然领导这么看重，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李秋苹就出现在了陈天亮的面前。
２
来见李秋苹之前，陈天亮先找了负责她这户拆迁在内的工作组组长，了解了一下李秋苹的基本情况。说及李秋苹不愿配合工作的情形时，组长一脸恼怒：先是提一大堆要求，看不从，就避而不见；再后，就干脆耍赖，你说东她说西，把我们工作人员当空气。我们都换了好几茬人了，就是拿她没办法！
组长是位年轻同志，事业心强，工作没做好，明显有种挫败感。领导派陈天亮来，看得出他对陈天亮也没抱太大希望，说话语气很是低落。陈天亮不想受他情绪影响，便没再追问过多细节，待组长把情况简单介绍完，陈天亮看了下时间，接近下午六点，应该正是李秋苹下班回家时候，就说那我先去见见她。组长问要不要我陪你去，或者派个人同你去，陈天亮说不用，告诉我她家具体位置就行。
陈天亮来到李秋苹家门口时，李秋苹刚好下班到家，他们俩就在她家门口搭上话了。楼口处有一扇窗户，一束傍晚的阳光透进来，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打在李秋苹身上，陈天亮好看不看，单单就把眼光落在她的两个羊角辫上。
李秋苹吗？陈天亮问。
你？
陈天亮就自报了家门。
哎哟，又换人了，你们就这么抬举我！李秋苹嘻嘻一笑。
果真是厉害角色。
陈天亮也不是吃软柿子的。
要是我工作做不下来，还要换人的。陈天亮说。
李秋苹：好啊，好啊，欢迎！
陈天亮又说，你这欢迎，是欢迎我呢，还是欢迎再换人？
李秋苹盯着陈天亮看，都欢迎。这下行了吧？
陈天亮：你早说，不就省得我问了！
李秋苹惊诧地看着陈天亮，这几个月来，上门做工作的人一茬一茬，还从没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她拿出钥匙，插入锁孔，再一拧，门就开了一条缝。要进来坐吗？
陈天亮见好就收，今天先来认个门，留个电话，等哪天你有空，我们再聊！
陈天亮转身下楼，待走到下面一层楼梯的拐角处，才听到李秋苹家关门的声音，叭哒一响。
陈天亮心里一喜，有了！
３
一连几天，陈天亮按兵不动，并不主动找李秋苹，李秋苹这边也没动静。看来，拆迁工作不但比政策掌握程度，还得比耐性，此话不假。
接着是个星期六，李秋苹仍没半点声息，陈天亮有些坐不住了，考虑到李秋苹不用上班，就寻思着是不是去找她一下，但到底还是忍住。星期天，眼看一个上午就要过去，陈天亮还是没接到李秋苹的任何电话或者信息。这下，陈天亮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脑子里全是她，心里想，碰着比你还硬皮的了，不行，得主动出击！
正泄气，电话就来了。电话那头，李秋苹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你不是派来做我家工作的吗，你来都不来一下，还要我先找你，你就是这样做工作的，我家就这样被撂着吗？
隔着电话，陈天亮都能想像得出李秋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掩饰住自己的偷笑，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口吻，噢，不好意思啊，这几天有其它事耽误了。
顿了顿，陈天亮才说，你今天有空，是吧，这样吧，我现在就过来。
半个小时后，陈天亮驱车来到李秋苹家所住的楼下。原本一同住在这幢宿舍楼的其他住户，均已弃房搬走了，楼下是一块空坪，显得很冷清。陈天亮放好车，锁上车门，凭着上次去见李秋苹的印象进了其中一个楼道，上楼，再上楼，在四楼第一次与李秋苹见面的那扇房门前，陈天亮又注意地看了一下那天有阳光透进来的楼口上的那扇窗户，不自觉地就笑了。
抬手敲门，很快，里间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朝门口走近。门开了，李秋苹站了出来，她这天穿了一身运动外套，还是第一次见她时工装的颜色，浅蓝，头上照例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一只倔强地往上翘，一只无精打采地往下耷拉。陈天亮一见，脑海里马上跳出大学时读过的唐代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当然，此为反喻。
李秋苹：咦，又是你一个人？
陈天亮：怎么了，不行？
李秋苹：别人来，都是三个五个的。
陈天亮：那你是喜欢人多，还是人少？
李秋苹：你说呢？
陈天亮：我怎么知道！
好吧，进来吧！李秋苹没再接陈天亮话，她瞪了陈天亮一眼，把陈天亮让进屋内。
４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住宅，装修已显陈旧，摆设倒显整齐。李秋苹所在的这家市属改制企业，之前比较红火，是市内第一批建水泥框架职工宿舍楼的。此次拆迁征收，给出的政策上，安置方式有产权置换和货币补偿两种，货币补偿方面，尽管宿舍楼属于逐步淘汰的空心楼板房，但因为地段好，第三方出具的房屋估价只是稍低于市区新建楼房的平均价格。也就是说，这些老住户如果选择货币补偿，只需再出个八万十万，就能拥有一套同等面积的新楼房，条件不能说不优惠。也正因为如此，大多数老住户都欣然接受此次拆迁，很快就签订了征收安置协议，有几户拖着不办的，经过反复工作，最终也把工作做通了下来，剩下的只有李秋苹一家。
李秋苹离异，前夫当年也是这家企业职工，后企业改制，前夫分流下海经商。不知什么原因，十多年前，两人离婚，前夫要了儿子，把房子留给了李秋苹，自己搬走了。这以后，李秋苹接了母亲过来，与自己同住。
你母亲呢？陈天亮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后，见家里只有她一人，就问。
去我哥那了。人都搬走了，我平时又要上班，没人说话，她住不习惯。李秋苹一边帮陈天亮倒茶，一边回答道。
就是嘛，你看，你母亲都住不下去了，你还不搬？陈天亮抓住机会，抛出了正题。
不料，这话，一下子打翻了李秋苹的火药桶：什么不搬，我怎么搬，又搬到哪里去？你们说说容易，有为我们平民百姓着想？
陈天亮内心一乐，要的就是这一效果。他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空白页，心里巴不得她越激动越好，嘴里却说，你不要激动嘛。这样吧，你把你的不满说出来，我一一记一下，然后我俩再来理个头绪！
好，你愿记，我就愿讲！李秋苹一屁股坐在陈天亮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你们出台的拆迁方案，有征求过我们每个人的意见吗？二、国家都规定，先安置，后拆迁，如果我选择产权置换，那我的房子你们先建好了吗？三、再说货币补偿，你们口口声声说已经很划算，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已经住得好好的，干嘛还要另外加钱去买房？四……
李秋苹越说越激动，一连说了十多个理由。这些理由，在陈天亮看来，有的有一定道理，有的是她的片面理解，但更多的还属个人的胡搅蛮缠。一句话，照她说来，此次拆迁就必须重新来过，之前那些已经签了协议的，都得推倒重签，翻烧饼。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说完了？李秋苹终于停了下来，陈天亮抬起头，看着她，问。
还不够吗？李秋苹眼睛一挑，没等陈天亮答话，她两只手往沙发扶手上一撑，一下就窜到陈天亮面前。我来看看，你到底全部记下没有？说着一把从陈天亮手里抢过笔记本。
好啊好啊，糊弄人是吧？！李秋苹一看陈天亮的笔记本，顿时嚷了起来，声音尖得吓人。她抓住其中几页，用力就要撕。
别撕，别撕，我有用！陈天亮把手里拿住的一支笔往座位上一扔，双手急速压合在李秋苹手上。
陈天亮的笔记本上，一个字也没记，李秋苹激动地说着话的时候，他只是在笔记本上给她画像。陈天亮的画法不精，画了半天，也只画出她的一个头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倒是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煞是分明。
这次见面，两人有些不欢而散。陈天亮重新拿回笔记本后，对李秋苹说，放心，你刚才说的，我都全部记在心里了。我回去后，同大家商量一下，看到时怎么答复你！
李秋苹不依不饶，那你画我，什么意思？
陈天亮不假思索，你好看哦！
鬼话！李秋苹狠狠地回敬道。
５
陈天亮从李秋苹家下得楼来，并没有往自己车子去，而是走出这幢宿舍楼的院子门口，站在街面上。正对面是一条大街，一直延伸着往东面而去，一眼看不到尽头。街道两边，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依次耸立，宽敞的市区大道车水马龙。再往南北方向看，也是新近拓宽的市区大道，行道树郁郁葱葱。陈天亮所站位置，正好处于三条大道的结合处，背后的这幢老旧宿舍楼，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东西大道的纵向贯通。
对这座城市，陈天亮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二十多年前，他从县里农村考入这座城市的一家省属高校。就学期间，他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对它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常想要是自己能成为这城市的一员，那该多好。令他自己没有想到的是，毕业后，他果真分配在了这座城市，而且直接成了这座城市行政管理的一员。从那时起，虽然表面上一贯的大大咧咧，但在骨子里头，他一直暗暗地告诫自己，自己是幸运的，我要好好地工作，无论如何得对不往它的接纳。
此刻，站在这日新月异的城市一隅，陈天亮的内心又涌动起多年来埋藏在内心的那些温暖情愫。他转过身去，再次看着背后这幢横亘于眼前的老旧宿舍楼，一时间，对自己身上所承担的工作，他似乎有了更深的理解。
要打车吗？不知什么时候，一部的士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位光头，隔着摇下的驾驶窗问道。
噢，不用不用！陈天亮回过神来，回答道。
的士在他面前往东一拐，汇入东大街的车流里。陈天亮见车子远了，转身进得宿舍楼的院内来。刚走几步，他突然灵光一闪，那的士司机的光头，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６
第二天下午，李秋苹正准备下班，陈天亮给她去了个电话：我正好从你们单位门口过，接下你回家，正好在车上也可谈下你家拆迁的事，怎么样？李秋苹一怔，略一迟疑，继而说好。她上下班本来都是骑电瓶车的，路程也不算很远，陈天亮这个电话，让她有些突然，本能想拒绝，只是又听他说到拆迁的事，就答应下来。
李秋苹在单位上做出纳，放下电话，她收拾好办公室，锁上门，径直来到单位门口，陈天亮站在一部车子的门边，满脸笑意地候着她。
李秋苹走近，陈天亮拉开副驾车门，夸张地做了个邀请上车姿势。等李秋苹上车坐好，他关上门，绕过车头，从另一侧上车。陈天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侧过脸，对李秋苹说道，很久没有这待遇了吧？
李秋苹听出他话里有话，还真是，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过嘴里却不认帐。有什么稀罕，如果想，随时都有！
陈天亮会心一笑。这段时间，他做了些功课，从外围了解了一下李秋苹的生活状况，知道她离异后还没有真正找过人，单位上有个同事，姓蔡，丧偶，一直在追求她，但她似乎从未动过心，几年下来，二人关系若即若离，不见有什么实质进展。陈天亮琢磨，李秋苹之所以遇事爱钻牛角尖，应该与她长期单身有关，要解开她的心结，可能还要从她的感情生活入手，当下他特意用这话来撩拨她，也是事先盘算好的。
那是，那是，像你这样的女子，还怕没人追！陈天亮不失时机接上话去。
李秋苹：我除了长得不好看，其他哪方面比别人差，不缺手缺脚，又有正式工作，还有自己的房子……
喂喂，打住，谁说你不好看了？很好看啊！陈天亮又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一个人好看不好看，主要看眼睛。你看你的眼睛，多有内容，一看就是有故事的！
李秋苹：讨人欢心是不是，你还要不要开车？
要，要！陈天亮见李秋苹脸上飞出两朵红晕，知道自己的话产生了效果，嘴角边不易察觉地浮出一丝得意。他一拧钥匙，车子便发动了。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车多人多，小车、电瓶车、行人各不让道，一位女子骑着部电瓶车，一条鲶鱼似的贴着陈天亮的车头横身穿过，逼迫陈天亮猛一刹车，好险！陈天亮本就话贫，加上今天心情好，并不生气，对着车玻璃嘀咕了一句，这女的开这么快，肯定是去约会！李秋苹瞟了他一眼，就你想得出，好好开车！好嘞，你放心！陈天亮应道。
车子开出不到二百米，陈天亮的手机响了，他打开免提。
老大，在哪里？哦，是你这家伙啊！路上。我有事找你，一起吃个饭。我车上还有人。一起来啊，急事。
陈天亮转头看了一眼李秋苹，征询道，我一个小兄弟。一起去，好吗？李秋苹犹豫，陈天亮不等她发话，告诉对方：好，发个地址我！
人家请客，我去合适？陈天亮放下电话，李秋苹问。
陈天亮：有美女，他还巴不得呢！再说，反正你也一个人，省得自己煮，能蹭一餐是一餐。
陈天亮的这一波操作，李秋苹看在眼里，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好像自己正被他带入另外一种生活节奏，想挣脱，又似乎很受用；说是开心，中间又似乎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唉，算了吧，别想这么多，且让他去，关于房子的事，吃了饭再说吧！李秋苹在心里这样想道。
７
打电话给陈天亮的是赵南生。当年陈天亮在办公室给领导做秘书，赵南生是领导的司机，两人关系好，有事没事常滚在一起。这几年，领导调走，陈天亮到了另一个部门，公车改革后，赵南生不做专职司机，安排在另一个单位搞后勤。虽然不在同一个部门了，但两人私下仍是见熟不见生，有事没事总要彼此厮混。
按赵南生发来的地址，陈天亮把车开到一家饭馆门口。刚下车，赵南生顶着个大光头迎了上来。我小兄弟，赵南生。陈天亮对李秋苹说，又向赵南生介绍了李秋苹，赵南生嗨嗨一乐，欢迎美女！
进了饭馆，沿着一侧墙壁，三人上了二楼，走进一个小包间。包间没有其他人，陈天亮问，怎么，就我们三个？
赵南生：是。吃饭，又不是打老虎，要这么多人干什么！转而又对李秋苹，李美女，你说是不？
李秋苹还没从这突然的饭局反应过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陈天亮抢先帮她说话了，不要左一声美女，右一声美女的，人家又不是同你很熟！
见面就熟了嘛，你们之前，不是肯定也不熟！再多见几次，恐怕我都能单独请李美女了，你说是吧？赵南生并不看陈天亮，两只眼睛一直落在李秋苹身上。
李秋苹被赵南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开口道，你们两个，看来都是一路货色，就喜欢打卦！
赵南生：哈哈，李美女说对了，我这打卦功夫，都是我老大带出来的！
三人落座，趁还没上菜，赵南生向李秋苹讲起了笑话。你别看我这老大，平时舞文弄墨的装斯文，脸皮厚着呢！别人说他长得不好看，你猜他怎么着，盯着人家，要人家死命往他脸上看，说什么看他的眼睛，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还说一个人好看不好看，主要是看一个人的眼睛有没内容。别人如果回避他的眼神，他就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非得让人家说他好看才罢休！
嗬嗬，又来了！李秋苹一听，立即想起刚才一上陈天亮的车时，陈天亮对她说的关于眼睛的那句话，心底有口深潭，被一粒小石子叮当一声，漾开了水面。
我死皮赖脸，你呢，又能好到哪里去！陈天亮不甘示弱，秋苹同志，你不知道，有一次，我同这小子闲逛，来到一家理发店。我头发长，想理个发，他呢，非要另一个小姑娘替他洗头。人家小姑娘都说，你都大光头，肾亏肾得玻璃球，洗什么洗？他不让，硬要洗，洗完后，让我把钱一起付了，等出来，还说这小姑娘的小手怎么怎么圆润，舒服！
李秋苹就又抬头看赵南生的光头，灯光下，贼亮贼亮的，忍不住喷地一笑。
菜上来后，陈天亮和赵南生两个人仍没停下来互相揭短，整个饭局，笑声不断。吃完饭，笑话才停下，一看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三人起身告辞。
车上，李秋苹还在回味陈天亮和赵南生两个人之前讲的一个个笑话，就问，你们怎么能过得这么开心呢？
陈天亮：你也可以呀！
李秋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
陈天亮：我看啊，你现在开心不起来，根子还在想事想得太复杂。生活嘛，哪有这么多这纠结那纠结，简单点好。
稍停，陈天亮又说，比如这拆迁，大家都能接受，要是换了我，就认这点就行了。
不会吧，扯来扯去，怎么又扯到这个事上来了！李秋苹一听，差点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陈天亮腾出右手，在李秋苹肩膀上轻轻一按，喂，你怎么老是容易这么激动啊，我随便说的。说错了，向你道歉哦，不要往心里去！
你！李秋苹本来还想争辩两句，再听陈天亮这样一说，只好欲言又止。
车子开到李秋苹家楼下，停住。李秋苹：我上次讲的拆迁的事，你都还没有回复我呢，要上去坐坐吗？
陈天亮：今天太晚了，还是再改个时间吧。
李秋苹打开车门，下车，临要走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跟你那个小兄弟，是不是在搞什么鬼，明明讲有事要同你讲，怎么一直不见你们提起？
哎呀，还真是，你不提，我都忘了。陈天亮一拍大腿，不行，等下我得马上打电话他！
李秋苹：别装了，你们两个肯定有鬼！说完，转身离开，进了楼道。
李秋苹猜测得没错，这顿饭局，就是陈天亮有意安排的。那天在李秋苹家这幢楼的路边上，的士司机的光头提醒了陈天亮，陈天亮找来赵南生，特意叫他请顿饭，目的就是同李秋苹拉近下关系，没想到的是百密一疏，到底让李秋苹发现了端倪。
幸好，当晚，陈天亮的手机上收到李秋苹发来的一条信息：你同其他人不同，有心了，谢谢！
８
李秋苹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陈天亮却并不着急，他没有急着找李秋苹正面交锋，更不急着巴望她立即就把房屋征收安置协议签了。通过大量的外围走访了解，陈天亮知道，要彻底打开李秋苹的心结，还有一个人不能不见。这期间，指挥部副总指挥罗庆良副主任和拆迁组组长几次过问他工作进展情况，他抿嘴笑笑，嘴里说应该快了，再给我几天时间，但在大家眼里，又不见他有什么实际行动，每天见他来到办公场所，不是同大家打卦讲笑话，就是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看报纸，要不就在随身携带的那本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陈天亮认定能彻底打开李秋苹心结的人，是李秋苹的哥哥。李秋苹哥哥是市直单位一个部门的主要领导，兄妹二人早年丧父，感情深厚。拆迁组组长曾告诉陈天亮，李秋苹多次拒签房屋征收安置协议后，拆迁组也多次上门拜访过李秋苹的哥哥，寄望于从她哥哥处得到支持，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陈天亮心里清楚，如果自己的工作能得到李秋苹哥哥认可，最终说服李秋苹的事则柳暗花明、水到渠成。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接着便又是一个星期六来了。一大早，陈天亮给李秋苹打电话，说是要去她哥哥家见见她母亲。李秋苹猜不透陈天亮葫芦里卖药——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货色，只是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已经很难拒绝陈天亮提出的任何建议，加上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母亲了，就一口答应下来。
李秋苹哥哥家住新区，母亲、哥哥和嫂子均在家。随李秋苹进得屋后，陈天亮热情地与她母亲首先打招呼，见老人耳背，连说了几声阿姨好，接着把自己掏钱特意买下的一大袋水果，放在老人面前的一张茶几上。
老人八十多岁，人有些糊涂，开口就问，你就是小蔡吧？
陈天亮一愣。这边，李秋苹马上打住她，妈，什么小蔡不小蔡的，人家不是，是拆迁的干部！
哎呀，我听人家说，讲有个小蔡，一直在追你哦……老人嘟哝道。
陈天亮一听，当即明白过来，再看李秋苹，脸色涨得通红。虽然是第一次见李秋苹家人，陈天亮那插科打诨的老毛病又不识时机地犯了出来，阿姨，还真不要说，如果我是小蔡，那就好了哦！
你，欠揍！李秋苹抓起茶几上那袋水果中的一个苹果，做出要往陈天亮身上扔的样子。哈哈哈哈，母亲、嫂子、陈天亮都笑了。
李秋苹哥哥坐在客厅的主沙发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瞅着陈天亮，脸色舒展开来。你就是陈天亮吧，我妹妹几次在电话里提到你，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果然见识！我也知道你今天来意，表面上是来看我母亲，实际上是要见我，好吧，有什么就说吧！
领导，是这样的。陈天亮从屁股兜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坐到李秋苹哥哥旁边空出的沙发位置上，我先给您看件东西！边说边翻开其中的一页。
李秋苹和她嫂子也凑过去看。页面上，是一个女子的头部轮廓，两只羊角辫高高翘起，头部的四周密密麻麻地伸出许多短线条，足有二三十根，每条短线条分别对应一行文字，整个画面，活脱脱就是一只动怒而发的刺猬。
领导，我这画的是秋苹的目前大脑结构图，你看，围绕这拆迁，她生发了多少这问题、那问题。每个问题，单看似乎都有一定道理，联系起来看却又似乎完全没有逻辑，有的甚至自相矛盾。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生怕她要彻底崩溃的，所以就想劝她不要弄得这么复杂，大家能过去，你也能过去。我不知道我这想法对不对，所以就来拜访您了！陈天亮说。
屋内气氛突然凝固起来。李秋苹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几条细细的青筋，瞬间又眼圈一红，一汪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为房屋拆迁的事，李秋苹睡不着、吃不下，表面上若无其事，可事实上，又承受了多少因为别人的误解而给她带来的委屈。这拆迁的事，她哪里就不想真配合呢，只是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遇事老一团乱麻，而作为一位单身多年的女子，身边又没一个好商好量的人，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她不服气啊！
李秋苹的大哥和嫂子同样吃惊不小，他们的眼光先是相互对视了一下，接着转向李秋苹，再接着就全落在陈天亮身上。
你这样做工作的，我还是头一次碰到。李秋苹哥哥定定地看着陈天亮，脸上透露出赞许。实话给你说吧，这道路西延项目，虽然由你们区里实施拆迁，但同时也是市里的重点项目，我妹妹不配合，作为市直单位的一个领导，我的压力也不小。之前，我没有更多表态，是考虑到这房子是我妹妹的，最好由你们把工作做通，省得以后她有什么埋怨，要冲我这个哥哥来。行了，再多的话我也不讲，就凭你这张画，我今天也要替她做回主！
李秋苹哥哥看着李秋苹，神色严肃。你等下回去，就把协议签了，是货币补偿，还是产权置换，你自己定。要放东西，要找地方住，你就到我家里来。我和你嫂子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还没对你说！
９
我就说了吗，陈天亮这小子，肯定有办法！拆迁指挥部里，送走刚签完房屋拆迁安置协议的李秋苹后，大家悬着的一颗心全松驰下来。罗庆良副主任向一屋子的人轮流发了一通香烟，高声嚷道。
负责李秋苹所在楼栋拆迁工作的工作组组长，向陈天亮作揖叩拜，积压在身上许久的阴霾一扫而光。一个字，服！我现在才明白，怪不得你第一次去李秋苹家，我问要不要让人陪你去，你说不用，原来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陈天亮故意激他。
暧昧！不等拆迁组组长回答，罗庆良副主任脱口而出。
众人轰地大笑。
罗庆良副主任抬手一挥，大家止住笑。罗庆良副主任：不过哈，这暧昧工作法，大家还真要好好思考思考，不悟出个道道来，也不是谁想学就学得到的！
陈天亮十分享受，心里说，那是，不信，你们都试试看！
半个月后，有一天傍晚，陈天亮接到李秋苹电话，说要回请他吃顿饭。陈天亮当然不推辞。李秋苹选定的吃饭地方离陈天亮家不远，陈天亮步行赴约。走出自己住宅小区门口，陈天亮见路边有家精致小饰品店，下意识地想到什么，他走了进去，不久又走了出来，步子轻快地走在这座城市干净整洁的人行道上。
到了吃饭地方，陈天亮发现在座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李秋苹介绍，我同事！陈天亮想都不用想，蔡同事！李秋苹眉角一扬，两只羊角辫一高一低跳了几跳，嗯哼！
蔡同事在一旁发话，这次拆迁，秋苹选择的安置方式不是货币安置吗，我今天同秋苹去看了市中心的几套二手房，基本确定其中一套，她高兴，说要请你吃个饭！
祝贺祝贺！陈天亮连连道喜，又对蔡同事一笑，我送个东西给秋苹，你不介意吧？
李秋苹圆眼一睁，我又没有卖给他，他介意什么？
这就好！陈天亮从口袋里拿出一对橡皮筋，摊在手心，两根宽边布艺橡皮筋平躺着，上面各缠着粉红色丝线，像彩色布条上撒了金粉，又宛如夜幕中的星星点点。陈天亮把手伸过去，喏，这个送你！
李秋苹摸摸脑后的两只辫子，手触摸到系扎辫子的二根橡皮筋骨，脸上刷地一红。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接过陈天亮递过来的橡皮筋，莞尔一乐，戏谑道，不会是偷你老婆的吧？
陈天亮：哪敢，要是让她知道，还不开除婚籍！
摄影 小夫（路开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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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日龙，1965年生，江西赣县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章贡区作家协会主席。坚持业余创作，以亲情散文、小小说见长，作品散见各地报刊，著有个人散文集《永远的温馨》（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年12月）、诗集《我问自己》（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年7月），与人合著《一生只做一件事》（光明日报出版社，2017年4月）、《关爱与礼赞》等。赣州路开文化公益活动召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