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原创】一只小鸟的奋飞(曾庆蕾)

文/曾庆蕾
 

1982年,身为知青的我,终于从一个偏远的深山旮旯里,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尽管回来得迟了点,但没关系,我还年轻,正值血气方刚热血满腔之时,一切还来得及。浑身上下牛粪与泥土的气味无法掩盖我骨子里的那股血性与激情,夜深人静时我就对着这座城市漆黑的夜空,对着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对着儿时深藏在记忆中的故乡大声地呼喊:我回来了,当年的那个穷小子回来了!
 
刚回来时还没工作,我便在市里各个学校做起了临时的代课教师,收人微薄,但能养活自己。三年后我顶替母亲退休的编制,被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务干事,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不再“赤脚”,而是“穿鞋”了,那可是本市名气很大的一所中学啊!
 
学校工作的主要任务是管理学生的学籍,教师、学生外出或有其它什么事,我就给开个便条,写个证明之类的。然后按学校领导旨意出个通知、写个启事什么的,再就是用铁笔、腊纸在钢板上刻写一些试卷或文件。
 
这些琐碎的、呆板的、机械的、毫无生机的工作令我厌烦,我没有“我是社会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意识,更缺乏“每一行工作都是社会的需要,都是为人民服务”之境界。虽然身上还有股子牛粪味,但在这之前,我已在“赤脚教师”这个岗位上摸爬滚打了多年。我在农村里搞过通讯报道,靠铁笔、钢板、手印机出过《农忙快报》《莳田战报》油印刊物。学校那点工作任务,我只须花上60%的精力,便能出色完成,余下的40%及我的业余时间用来干什么呢?
 
因此,我很有空闲陪同事们聊天、下棋、打牌。但这些东西应酬一下是可以的,沉迷于它是绝对不行的。很遗憾那年月还没有电脑,更没有QQ空间,特别令我感到不安的是,我离开了讲坛,丢掉了我深爱的教学。
 

我出生于一个教师世家,父母都是教师出身,就连外婆、舅舅、姨娘、姑父……全是教师,从小耳熏目染。再加上读小学三年级时遇上了一位像妈妈一样关心我,疼爱我,不把我当“狗崽子”,而把我当人看的好老师。我曾发誓长在后也要做一名像她一样的好老师,更何况我已有从教多年之经历。而如今,我却闲聊无事,像个小混混一样耗费着自己的黄金时光、 金色年华。
 
有一天,我猛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假如就这样碌碌无为地捧着铁饭碗度过自己的一生,我怎么对待起我的父母,对得起我的恩师,对待起生我养我的这片故土?我应该振作起来去继续追寻自己的梦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于是我找到校领导,非常诚恳地对他说,在做好教务处工作的同时,能否让我去教初一年级一个班的语文课。领导听了我的陈述之后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能力很强,可你沒有文凭啊!
 
是的,我没有文凭,我怎么可能有文凭呢?我打娘胎里出来就是“黑五类”,从小就遭人歧视,家里穷得叮当响,十二岁之前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穿过一双像样的鞋,我今生穿的第一双新鞋还是上面所提到的那位像妈妈一样,不把我当“狗崽子”看的老师送给我的。十四岁我就和大人一样,干起了开山筑路的苦力活,十八岁又和家人一起,插队落户到一个深山沟里。二十岁时想去当兵,因政审被刷掉;同年去报考县文工团,因出身不红被除名,1978年恢复高考,我再也没这狗胆去报名了。最终还是靠在泥巴里拼命,才“混”进了“赤脚教师”之列。
 
当晚,我熬夜写好一份“陈情表”,第二天一早趁在学校食堂排队买早点的机会,将这份“陈情表”塞进了排在队伍前面的教育局局长的口袋里(幸亏当年的局长正好住在这所学校里)。这大概是上帝有意安排的吧!学期结束时,我得到了通知,教育局决定让我去一所小学从教。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所名气很大的中学,我不相信所有的学校领导都只看文凭,不看能力,我不相信天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想起《逍遥游》里讲了一个大鸟和小鸟的故事。两只鸟的能力完全不一样。大鸟能飞九万里,小鸟从这棵树飞不到那棵树。可是只要它们都做到了它们能做的,爱做的,它们都同样的幸福。那就做一只小鸟吧!
 
1986年秋季,我这只“小鸟”唱着欢快的歌飞呀飞,落在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坡上。这山坡上有一座校园,范围不大,学生却不少。我就在这重新回到了我的教坛。
 
学校的条件不是很好,甚至有点艰苦。因为学校地势较高,进校时必须先爬30多级陡峭的石阶。骑自行车上班,进校时气喘吁吁,出校时两腿发软。好在那时年轻,心怀一颗梦想,刚刚出笼的小鸟,哪顾得想这些,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幸而学校也有其得天独厚之处,那就是紧挨着天竺公园——天竺山烈士陵园,著名的陈赞贤英烈就葬于此,园内还设有陈赞贤烈士纪念馆。哦,这是一座独特的公园,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啊!
 
陵园里绿树成荫,一排排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嫩树枝环绕着四周,碧绿的草地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翠色欲流。走进陵园,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你感觉神清气爽,望着那庄严的烈士纪念馆,一股浩然正气又让你肃然起敬。每年清明节,你就能看到各大专院校,各中小学的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穿着朴素的服装,举着鲜艳的红旗,佩戴洁白的小花,小学生胸前飘着鲜艳的红领巾,来到烈士陵园祭扫。这种时刻,你就能听到那悲壮的乐曲,雄壮的呼号声,响彻整个校园,久久地回荡在天竺上空。那场面不可谓不壮观,那情景不可谓不动人,那声音不可谓不激昂。
 

那个年代,这声音,这情景,这场面,足以让你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我虽然是个“狗崽子”,但肤色还是黄的,还是华厦民族的炎黄子孙,骨子里流淌的还是中华民族的血液,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是共产党的教育。每当这时刻,我都会发自内心的激动一番。
 
到天竺山小学后,学校领导——一位女校长,就让我担任五年级毕业班班主任及语文教学 (当时还是五年制)。女校长对我的信任,我当然不能辜负,幼时最缺少的不就是这个吗?人生最需要的不也是这个吗?重新披挂上阵的我自然是意气奋发、信心十足。除了精心备课,发挥自己语言风趣幽默,课堂上激情四溢,经常穿插些小故事,让语文课变得生动有趣的特长外,我还特别喜欢指导学生作文。只要学生写出了一点点可取之处的习作,我都会不厌其烦地帮其修改,并依靠铁笔、钢板,刻印出一份班报,让学生的文字变成印刷体。我这样精心地辅导学生,使得学生写作的兴趣大増,能力也提升得很快,当然也得到了校长的认可,那一年我被学校推荐评为全市先进教育工作者。
 
也就在那年,全省又举办什么“矿歌、厂歌、校歌、三歌比赛”,校领导立即把这任务交给了我。尽管教学紧张,但我还是很乐意地接受了任务。有一段日子,我除了上课之外,闲暇时间都在苦思冥想。我想起小时候在这座城市里与外婆一同居住的日子,外婆是那样的疼爱我们,经常接济帮助自小失去父亲的我们兄妺几个;我想起了儿时的那些小伙伴们,我们在一起弹珠子、打砣螺、蒙眼狗狗,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是我们游戏玩耍的地方,都是我们孩提时代的乐土;我想起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怎样努力地工作,为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而忘我劳动;我想起了我们的老师是怎样教育我们,教我们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我想起学校组织我们去看电影,看《地道战》《永不消逝的电波》《铁道游击队》,那时的我们对英雄充满了崇拜与向往……
 
终于有一天,我拿起笔为自己的校园写下了这么几句歌词:“烈士陵园的芳草,绿满了小山坡。天竺山上盛开,鲜花朵朵。在明媚的阳光下,小鸟儿在歌唱,我们的校园,就在这美丽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样的几句歌词好不好,但后来经市文化馆袁老师一谱曲,却相当的优美动听。再后来,我请了一帮哥儿们替我伴奏,有小号、小提琴、手风琴、二胡、笛子,还有架子鼓,很是气派,我亲自担任指挥。就这样,我们参加全市“三歌”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后又把作品寄给省“三歌比赛”组委会,竟又荣获省“三歌”比赛一等奖。真是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啊!
 

去省里领奖的时候,是省少儿艺术团为观众演唱《赣州市天竺山小学校歌》的,他们的演唱自然比我们好上一百倍。听着那悦耳的歌声,优美的旋律,我除了激动、自豪之外,那就是尽情享受生活带给我的美,带给我的快乐。我仿佛觉得这歌声,这旋律是神来之笔,天籁之音。
 
回到学校后,学校立即组织全校同学学唱,我再次走上升旗台担任指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全校教师与学生一齐合唱校歌的情景依然清晰如新,那宏伟的场面时时浮现于眼前,那嘹亮的歌声时时回荡在耳边。
 
我的指挥捧时而指着脚下时而指向天空,意在告诉我的学生:上天如果会赋予我灵感的话,那么,这灵感来自那个年代的那声音,那土地,那情景,那场面,是这片红土地上烈士的鲜血滋润了我们,是这片肥沃土地的故乡情结孕育了我们。上天如果真有什么神曲的话,那我们《赣州市天竺山小学校歌》就是这片红土地上的天籁之音!
 
大诗人李白有诗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但我是小鸟,我更喜欢他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大鹏的展翅固然辉煌,小鸟的奋飞也很精彩,我会一直飞下去,而且一定会飞得更高。
 
摄影  祥瑞(路开文化)




 
曾庆蕾,笔名寄白,赣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赣州市章贡区作家协会副主席,赣州路开文化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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